刚才在吴府门口亲眼看到方涛将两枚五十两银锭揣进怀里的简由顿时目瞪口呆。
“嘿!我说你小子可够刁的啊!”简由身后的男子发话了,“刚才一百两都收了,怎么还说没钱?”
方涛眨巴眨巴眼睛道:“又不是我要去茶楼的,是你们要我去的吧?既然是你们请我,怎么就轮到我给钱了?我这钱有大用场的,还不能用在这儿……”
简由好奇道:“你这钱准备如何花掉?”
方涛脸色微变,不自然地笑笑:“当初我收拢的溃兵总共一千四百四十六人,姓名、籍贯、家中情况都是一个一个登记造册的。守高阳、战长陵,到现在入京,只剩下二百六十三个。活着的,已经给了赏,可战死的,总要有个交待……”
简由闻言,微微颔首道:“也罢,这杯茶我请了!”
“那倒不必,”方涛直接在路边一块上马石上坐了下来,“还是在这儿等着吧,捎信而已,我估摸着成国公也懒得请我进门喝酒吃茶,还不是一会儿功夫的事儿?不如等他回来的半道上直接递过去。”
“小子,孙阁老好歹也是你恩师啊,他的遗奏你怎么就随随便便递出去了?”那男子又忍不住了,“就不知道递名帖登门拜见?”
方涛拍拍上马石的另一侧,示意简由坐下,眼却斜看着那男子道:“没错啊,他是我的恩师,可他又不是成国公的恩师。阁老又怎么了?恩师这一辈子没亏欠过大明一丝半点,到头来落个什么下场?别的我不敢说,以恩师为人,这封遗奏上绝对没一字半句替他老人家自己邀功请赏求追封的话,绝对是句句替朝廷着想!而且我也敢说,恩师的这些话,一条儿都甭想出北京城!就连大内都出不去!大明的那些官儿啊,从阁
臣到县宰,全都烂到根子了,出一个利国利民的点子,必定是要从这些人手里把他们能捞的钱收归国库去,可他们能答应么?到时候阁臣带头,满朝堂这么一起哄,这些条陈不被通过都是轻的,没准还得追问恩师一个不轨之罪呢!打心里说,这遗奏我实在不愿意递上去,可恩师遗命,不得不从罢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给恩师泼脏水,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他,拼得自己满门抄斩,老子也带着二百甲士先灭了他九族再说!”
简由皱眉道:“你这话说得太重了吧?孙阁老乃是国之干城,而且以身殉国,常言道,死者为大,阁臣们就算再不明事理,也不会计较这个吧?”
“这可难说了……”方涛哼哼唧唧道,“当今这皇帝老儿……哼哼……最有主见也最没主见,一点儿都禁不起旁人撺掇,一撺掇,可就没准……”
简由一脸尴尬,支吾道:“满朝伏阙请命,有时候不是有道理就能说得清的。”
“所以说,要想整治朝纲,还得从吏治上下功夫,”方涛一本正经道,“至于百姓做什么,田地是否抛荒,官府不用去管。官府管得少,百姓们自然会找到生路,别担心田没人种,眼下到处闹灾,光是西北那片,就算不种还能比现在更糟?我是个厨子出身,现在算是个商户吧,我只知道,若是种地不赚钱了,百姓们自然想着去做工,若是种地赚钱了,百姓们自然回来种地,当官儿的要做的不是把百姓当作财源,而是要告诉百姓哪儿是财源,百姓手头有了钱,谁吃饱了撑的去造反?当官儿的应该是百姓谋财的开路人,而不是捣乱鬼;应该做的是替百姓清理求财路上的障碍,而不是给百姓设坎儿,更不能把百姓当牲口
使。只要把当官儿的收拾好了,天下自然太平,等到条件允许的时候,民风、朝堂都会发生变化,不必刻意去改什么制、革什么新,搞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整天腥风血雨,没劲。”
简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了半天,没天子什么事儿……”
“有没有天子都一样,”方涛大咧咧地说道,“比方说我,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天子,天子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句不客气的话,天子就算再圣明,他能奈何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县令?两条路,一条,皇帝管好朝堂上的大佬,大佬们管好他们的手下;第二条,干脆点儿,县令让各地乡老士绅四民百姓集体公推,他们看走了眼算他们自己倒霉,这可是孔子和孟子都说过的,不是我扯淡……”
“那军务呢?”旁边的男子又问道,“流寇、辽东,又如何?”
方涛没好气地回答道:“这是街口,不是朝堂!咱们几个换一身破烂再端个破碗,一准有人给两个铜板花花。你们谈谈民生就算了,好歹我也曾是个潦倒到极点的人,你们谈辽东做什么?咱们又不打仗……”
简由干笑两声道:“呵呵,这个……不是今年鞑子刚糟蹋了一遍北直隶么?大伙儿都担心鞑子再来祸害……”
“鞑子暂时不会南下了,”方涛语气淡然道,“他们得回去内讧,然后休养一阵子。这是大明最后的机会,花上几年功夫,无论如何要把内乱平定。可惜了,那些个官儿……”
“海潮老弟允文允武,难道不考虑跻身朝堂?”简由突然问道。
方涛耸耸肩膀道:“不干,而且也没我的位子!阿姐说得对,朝堂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位子上是什么人,下一任是什么人,甚至下下一任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