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就飞也似的跑出来一个家仆,手里拿着墨迹未干的字据。方涛大咧咧地接过字据,仔细瞧了又瞧,对招财笑道:“要说还是熟人好办事。姓吴的自知理亏,写起来倒也痛快!收工,走人,这下卞姑娘应该好受一些了!富贵,你把人都带回去,到我老婆那里领一两银子的辛苦钱。对了,回去记得让刘公子到鸿胪寺说道说道,答应咱们一天派一次双饷的事儿可别耽误了,酉时之前没钱的话,咱们可得闹事!我还有点儿私事,得跑一趟成国公府。”
方富贵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连忙打千道:“得令呐!爷慢走,小的先回去发财了!”说罢招呼一声,带着欢呼雀跃的家丁们一溜烟地往鸿胪寺跑了。
“这混蛋……看见钱就不要命了!”方涛无奈地摇摇头,拍拍招财的肩膀道,“走,陪我走一趟成国公府,回来的时候咱们买点儿小玩意儿给宝妹,哦对,还有卞姑娘的一份儿……哦,还有阿姐的……和朝云的……”
招财跟着方涛并肩而行,语气不善道:“涛哥儿我可得警告你,你若是动了朝云姑娘的歪心思对不起我妹子,我就……我就……”
“你就怎地?”方涛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就……”招财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要挟方涛,只得苦着脸道,“涛哥儿,求你了行不……”
“切!我还以为你能有那么点儿骨气呢……”方涛大失所望,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哪怕说跟我玩命也好啊,就是打不过,也得把道儿划下来,怎么就这么容易服软了?没出息……”
招财傻乎乎地摇摇头道:“那不成。爹娘死了之后,我就是为了我妹子活着,我若是跟
你玩儿了命,我妹子一下子没了丈夫还没了哥,她还怎么活?我想了很多次了,虽说以前整天都要同生共死,可咱俩还真不能一块儿死了……”
方涛一把搂住招财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兄弟,咱们一块儿走过这么多路,我什么时候对不住你们兄妹俩了?咱们就是一家子,什么是一家子人?活着,血流在一起,死了埋一块儿!放心,这辈子高官厚禄我没有,一场富贵少不了你的!凭我现在的本事,就算到江南做个江洋大盗都够了!”
“江洋大盗?”招财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还有十个八个压寨夫人?”
“娘的,你能不能先别想女人?”方涛顿时气结。
两个人走在专门居住官员的宅邸街上,显得有些冷清。这条路若是有人出行,必然都是车马大轿,两个孤单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两侧都是高墙,高墙里头是深不可测的王侯宅邸,一切寂静得可以听到两人脚步的回响。
“百年繁盛帝王家,一朝寥落野草花。冷雪春寒冻枯骨,高墙朱户锁荣华。兴衰成败封侯事,苍生血染凋旗画。宁为屠狗驱胡虏,敢作纵马长飒踏!”方涛有感于心,随口吟道。
招财吃了一惊:“涛哥儿会念‘干’了……哦,‘湿’了……”
“好句!”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叫好,方才的那个中年书生又出现在身后,笑吟吟道,“小哥儿少年俊才出口成篇,何须自比屠狗之辈?只是此律前半太过悲沉了一些,既有心封狼居胥,又何苦叹兴亡?”
方涛回过头,看见这中年书生的模样,只是微微摇头道:“错了。我叹的是兴亡。这一次我带着千把溃兵转战北直隶,虽不云大捷,可
也有了几场小胜,可小胜又能如何?被掳走的青壮还是没能救回来几个,先生没到外面去看看,整个北直隶如同遭了巨灾,鞑子所过之处,无不是断壁残垣骸骨遍野,可叹王师之中除了卢督师居然无一人敢缨鞑子兵锋,坐视百万生民引颈就戮……这场仗,就算胜了又是如何?到头来,还不是遍野寥落,满地枯骨?”
中年书生闻言,亦是叹息一声,满脸愁苦。
方涛不意勾起了对方的心事,心下也觉得有些歉然。何况人家进去不到一会儿就说服了姓吴的写下字据,最起码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当下方涛扯开沉闷的话题对书生拱手道:“小子方涛,表字海潮,南直隶如皋人氏。还未请教先生?”
中年书生从安黯然中醒悟过来,亦是拱手微笑道:“某姓简,单名一个由,表字示宗,顺天府人氏。”
方涛连忙深深一揖,客气道:“原来是简先生!”
简由呵呵笑道:“方才见海潮带得一支甲士,虽不甚众,可却都是久经征战之徒,本以为海潮是个少年将军,没想到匆匆赶来,能听到海潮老弟口占一律,实在大出所料!”
方涛淡然笑道:“读书无甚用处,遣兴而已,当不得真。”
简由奇道:“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他日牧守一方若是能有政绩,亦是少不得青史留名,读书如何无用了?”
方涛深吸一口气道:“先考读了一辈子书,结果全倒霉在书上了。以在下看来,区区孔孟,于太平盛世去读倒也能够修身养性,正人品行,可以立德;可在如今这世道,还是腰间宝刀更有用一些。毕竟,孔孟之道,说不退鞑子、念不出粮食、解不得饥寒、抚不得万民,大明
国祚,不是靠孔孟来延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