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四月天气竟会如此多变,片刻工夫已从晴空万里转至阴云密布,隆隆雷声滚过,狂风骤雨这就来了。
借着下人手忙脚乱关好门窗之际,安监正转脸看向已看不清人影的院中,脑中不断浮现出一早与时举人辞行的情景,距离当下不过才过去两三个时辰……
“夫君在想什么?”要说时举人离开,最欢喜的莫过邹氏。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算来时举人进府多久,她便有多少个夜晚独守空房……又是难得闲暇,邹氏自不会错过与安监正独处的时刻。
尽管两人已经相处数年,转脸正对上邹氏那张扑了厚粉仍遮不住满脸细纹的面孔时,安监正仍会在第一瞬不自觉止了呼吸,脸上随即呈现出与往日无二的体贴笑意:“哦……我在想时贤弟的回乡路不知可会被这场急雨拖了脚步。”
“夫君心里只想着旁人,都不想我。”放下手中热茶,邹氏自认很灵巧扭腰落入安监正怀中。
如此娇滴滴的神情、口吻出现在一个临近知命之年的妇人身上,怎么看都有一种异样的违和。
早已训练有素的安监正并未表露太多,只暗自凝气将邹氏环住,继而顺势温柔抚上邹氏的面庞,含笑道:“夫人这就冤枉我了,你是知道的,为夫心中永远只有夫人一人……”
谁也猜想不出相差十余岁的半道夫妻成亲数载后,私下相处仍会如此如胶似漆……
嬷嬷早已习以为常,借机屏退其他人后也自觉退出屋子。
房门即将合上一瞬,安监正敏锐捕捉到门外小厮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却在两人视线不经意间撞上时,小厮转瞬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恭顺嘴脸,恍若先前一切从未发生过。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换作旁人,奴仆如此不敬,哪怕仅凭一丝猜疑也可当下就要发作了那个小厮。
可到了安监正这里,他只垂下视线,随着房门关上的同时将全部思绪收回,专心应对怀中的邹氏……
当年邹氏执意另嫁,皇上出面收回徐家爵位封号之余仍念及旧情留下这座亲赐的将军府,今下他们安身的宅院恰恰就是徐家那位怀远将军拿命换来的府邸。也正因如此,他这位凭妻富贵的安监正,自然免不了要被府中这些徐府旧仆轻视。
还记得初与邹氏来往时,旧时好友中已有人当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依靠女人过活、实在有辱斯文,更丢了读书人的清风傲骨。
清风傲骨是何物?安监正自问从未见过,他只记得滞留京城的日子里,他曾数次饿晕街边无人问津,也曾为了拿回该得的报酬守在书斋门口低声下气哀求有心刁难的掌柜发发善心……
若还似从前,纵是有身清风傲骨怕也早已化为荒坟枯骨……
他只知如今的他这身子受不得饿,忍不了麻布衣裳粗糙质感……至于鄙夷?要他说该是包了外衣的羡慕嫉妒才对:旁人穷尽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邹氏这里只需几句话便能助他收入囊中,而那些人背后说得再难听又能怎样,面上见着不还是得对他毕恭毕敬?
况且这些徐府就旧仆的存在也正是邹氏想要他时刻铭记的:若没有她,他这个穷书生仍只是个穷书生,而不是如此刻这般:人人尊呼他为:安监正。
有时他真的会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初入京城时,他便就叫“安监正”一般。
礼尚往来,这份敲打他只会毫无怨言地收下。
……
才只申时,行宫偏殿却已灯火通明,偶尔会传出几声帝后间的调笑,与外面的阴冷相较,殿内好不温馨惬意。
守在殿外的蔡公公,听着内里的声响,唇角尽带欣慰。还在王府时,这幕原是常态,却在主子坐上至尊之位后,鲜少还能见着这类情形 。
这时一个瘦小的内监躬身进殿,只一个眼神交汇,蔡公公便悄然退出殿外。
听完来人回禀,蔡公公低声确认道:“此事当真?”
“属下不敢欺瞒,来前奉天府已着人将尸首放下,好在有这场暴雨,事发至今并无多少百姓瞧见……”
蔡公公这等人精哪里猜不出来人吞吞吐吐不肯吐出的后半段:现下虽没多少人瞧见,可等到明日,不,甚至不需要等到明日。因朝廷不明、科举不公,落第书生愤而选在文庙前悬梁自尽的事实可就会传遍满城……
“依你所见,那书生果真死于缢?”
“凡自缢身死者,皆是两眼合、唇口黑。衙役将尸身放下时,属下曾上前查看过一番,那人唇齿轻开,舌尖出齿门三门,脖颈处勒痕且仅有喉下一道,呈紫赤色,直至左右耳后发际下……”来人停顿一下,斟酌回道:“瞧着并无任何不妥。”
左右耳后发际之下吗?
“知道了,你且先回去,若有变动着人第一瞬将消息送来。”
这话显然有些多余,早起皇上已有意起驾回宫,只是被这场雨暂且绊住脚步,现下这些消息传回,怕是明日等雨势小些便会启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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