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倒也不算太蠢。”
听见头顶传来的冷嗤,蔡公公却没有接话。
沈济川的品性饶是他此刻肯昧着良心开口担保缓和,落入主子耳朵却也是会被成笑话听听。何况,他从始至终都未真正瞧得上过沈济川,自不愿枉费心思。
是非对错,主子心中自有决断,他要做的就是做主子的耳和眼,为主子盯住满朝文武乃至整个京城的风向。
江禄倒台之前,朝中势力曾分成三派:太子、英王、其后便是皇帝的亲信,所谓亲信原该是皇帝真正的心腹,任凭朝局如何,始终唯皇帝马首是瞻才是。
可是出了一个江禄,打破了这种平衡。
仗着圣上宠信的江禄行事暗地里亲近英王之举推到台面上后,因此给皇帝提了个醒:生而皇家注定亲情缘浅,尤其身处至尊之位,父子之间也只剩互相猜测。同理,文臣武将亦是,没有永远的忠臣,也没有永远的贤臣。作为从夺嫡血路杀出的胜者,皇帝对这些更能体会。
江禄原该是为君者手中一柄刀,他的野心、狠绝可以用以震慑群臣之用,他作恶越多就越需要往上爬,爬得越高就得作恶越多,作恶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未免被人事后清算,他必得死死抱住皇上的大腿。
只要皇上尚在,他便可一日不死。
可惜,人还是要学会知足的。试图寻求退路便是江禄犯的最大错处,依靠为君者的多年纵容犯下累累恶行后还天真地寄希望于改换门庭……一柄试图要脱离主人的刀,自然留不得了。
发作江禄之后,禁军身负掌管京城守卫之责,空出的统领一位皇上自绝不会容许将如此至关重要的位置落入太子、英王其一手中。为不打破这种面上的平衡,扶植毫无根基的沈济川上位便是皇上在江禄死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原以为沈济川骨子里与江禄同出一辙的对权力的渴求可以让他成为第二个江禄,却不想沈济川这人与江禄像过头了,却又不似江禄那般肯隐忍蛰伏。
这才刚冒头,沈济川已开始了作死行为:世子府庄头一事已暴露了他试图亲近英王的心思,反噬主人的疯狗终究不值得信任,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若不是见他还有些用处,且现下就发作了他会有损圣上贤名……沈济川这等小人行径,死上千百次也不足为惜。
只是眼下……殿内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蔡公公在等皇上的决定。
“去与皇后说,明日启程回宫。”自家儿子捅出的篓子,自得要老子来擦屁股。
死了一个书生,对朝中那些御史而言,憋了一肚子的炮火早已蓄势待发,即便明知回宫后第一日开朝要面临什么,却已是拖不得了。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
噼里啪啦的雨点飘落在窗棂前,因这场急雨,院内盛开极好的海棠花散落一地,零星花瓣顺着地上青砖缝隙汇集起的水坑流落各处……
新点的蜡烛第二次被吹灭时,阿奴终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风这样大,我还是将窗子关上些吧。”
“好。”嘴上应着,下一刻秦君宁却从倚靠许久的榻上起身,只身就要走出屋外。
小姐……”阿奴急忙跟上,“这样大的雨,万一受凉伤风可就不好了,要不等雨停了咱们再出去?”
不说出去了,这样的天气只出去多走几步,鞋子也会湿掉的,怎么看都不是出门的好时机。
“谁说我要出去,我只是在檐下站会儿。”
“……”风雨嘈杂,还伴有隐隐雷声,听着只直让人烦闷。
阿奴实在不懂哪里值得秦君宁看得这样出神,不管如何,最终还是依了她。
那日杨凌风与韩家登门致歉后,似怕他再无端招惹上什么麻烦官司,只要出门,杨承畴身旁的管事便就贴身跟着,即便是每日例行地前往镖局也不例外。
何况有杨凌风这个大嘴巴,她那日奇怪的反应自也瞒不过几个兄弟姐妹。
“我有些好奇,阿宁你进京并未多久,如何只凭借凌风的只言片语就笃定了那唆使他的韩家几个小子别有用心?”
“大哥为何什么韩家别有用心?”面对杨凌安状似无意的询问,秦君宁眼中惊异,径直迎上对方质询的视线,极为无辜道:“我只是觉得赌钱终究不太好,何况外祖父早晚都会知晓的,与其等东窗事发倒不如自己先认错,多少也能罚得轻些不是?”
只是如此简单?杨凌安有些哑然,又见秦君宁眼神清澈,始终不见一丝心虚,转而信了八九分:到底只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她又哪里懂得京城各家之间的弯弯绕绕,只能说实在凑巧吧。
“大哥,我做错了吗?”
杨凌安温声说道:“没有,阿宁没错。赌为耗乱之阶、盗贼之源,凌风身涉其中本就为不对。”
秦君宁细细回想着那日自己的反应,想来她的表现该是瞒过了杨凌安才是。
只有凉风吹在脸上,乱糟糟的思绪才可以稍稍理清些。
最初她想得很简单,既然成为秦君宁,京中生活总需要有所依仗,杨家,就是那个依仗。而对杨家,她只需做好一位依仗外祖家的表小姐恪守本分,一言一行绝不能连累杨家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