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敲过,徐府前厅仍是灯火通明。
“大人说今夜要与旧友把酒言欢,您不必等了。”
“晓得了。”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邹氏心里仍存了一丝烦闷,将手边簪子摔回梳妆台后,闷声抱怨道:“夫君也是,什么人都往家里招。”
嬷嬷自然清楚邹氏气从何来,自安大人的旧友住进府中便是邹氏开始独守空房的日子。若没记错,三年前也是如此情形。
“安大人是最重情谊之人,旧时好友求上门来,哪里能做到袖手旁观。”
“也是……当初若不是看重他这点,我也不会执意嫁于他。”邹氏似想起什么,正色问道:“尧儿近几日可有出去?”
“没有,只是……”嬷嬷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自您不许少爷出府,少爷就让人从外面领回来几个女子,这几日整日与那些女子在房中嬉闹,青天白日的房内还总传出些……不堪入耳的声响,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最后这句嬷嬷可不敢说出口。
“随他。”邹氏摆摆手。即便嬷嬷没有提及那女子是何身份,她心中也已猜出了那些女子是何身份,只要不出府,由得他闹去。
京城近日乱着呢。
昨日礼部门前,苦守多日不肯离开的书生与奉命前去驱赶的禁军起了冲突,险些动刀见血,直逼得禁军当场抓了其中几个闹得最欢的,那些书生总算肯稍稍消停些。
听说还有不死心的学子已开始围堵朝中官员家的马车、软轿,嚷嚷着要递什么陈情书.....瞧这架势,若朝廷不给个说法,他们似乎真要誓不罢休。
入春后,皇后娘娘身子一直有些不大好,英王为表孝心,半月前奏请皇上、皇后迁至城外汤泉行宫小住,其间朝中大事皆由太子决议。
明眼人一瞧便知此次书生闹事背后并非眼前所见这般简单,历年科举前后也有不少流言蜚语,往往只闹腾最凶的几人多会被笑是矜名妒能,最终不了了之。
可这次那些书生前所未有的齐心,皇上皇后离宫至今,一连半月都未消停……
真相内情如何邹氏并不在意,她只是不想让人知晓她家险些牵扯其中,徐家爵位收回后,依靠邹氏母家与旧日关系勉强维持,平日无事时,这些关系可为自家做壮声势之用,真要沾上什么麻烦,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全都顶不住的。
算算尧儿的年岁,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如今他不肯听她这个母亲的话,若换成枕边人,多少应该可以听进一些吧。
这般想着,邹氏心中打定了主意:她定要给尧儿寻一位听话识大体的夫人。
……
月色寥寥,兄弟二人,举杯对饮。
“三年又三年……小弟还是荣华不关身,他乡过暮春,苦啊……”时举人醉眼蒙眬的看向对面的安监正,情绪万般复杂。“倒是安兄,风采瞧着更胜往日。”
“哪里哪里……”
“安兄,小弟敬你一杯,承蒙你不弃收留,这回约莫是小弟最后一次进京,以后……咱们二人再相见不知是何年了。”
“贤弟何出此言?”
“哎,也不怕安兄笑话,小弟实在是折腾不起了。”时举人垂眸掩去眼中苦涩,“为给小弟凑够进京盘缠,我家娘子变卖了自己的嫁妆.....然而小弟却一直让他们失望,三年前离京时我告诉自己今年是最后一次,若还不中,就此作罢。”
安监正追问道:“真要就此作罢?贤弟甘心?”
弱冠之年时,两人同是举人且在乡试中名列前茅,而后……便一直卡在会试止步不前,要说差了什么?安监正自己也说不明白。
“不甘心也要甘心。”
“……”
“原先家中有十数亩良田,因着小弟进京赴考,如今只剩水田两亩,再来一回,怕是连祖屋都要保不住了……我实在不愿妻儿因我一人继续吃苦受累。”时举人扯扯嘴角,像是安慰自己,继续说道:"岳父为我寻了个县衙主簿的差事,倒是也能安稳度日,想来并没什么不甘心的……”
安监正听得怅然,两人原是同乡,年岁相当、同是多年赴京赶考未果,可眼下各自境遇,却有着千差万别。
旁人眼中一朝登科,富贵缠身。说来轻松,真实境况哪里会这么简单?
寒门子弟出身上已是短于世家子弟一截,走到如今已是从千百人杀出的佼佼者,原以为京城已是他们终点,却不想而后的路却还长得很……环顾身旁,同窗好友终而立之前登科的寥寥无几,不惑入仕算是常态,更有年近古稀仍在坚持者。饶是肯坚持,也需足够的家底支撑,像时举人这种还算好的,折腾下来日子虽比不得曾经,生活却也还能过得去。
好比安家,父母俱亡……多年赴考全仰仗族长中亲长资助,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六年前正是他第三次踏上进京赴考路,不想途中大病一场,错过考试时间不说还花光了所有盘缠,自问无颜再见家乡父老的安书生托人寻了桩差事,原意是打算留在京中自力更生,亦能免了来回路上奔波之苦,还能安心准备坐等下一个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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