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羊羹(4 / 4)

意说给自己听。他叫他“枫”,大约以为“枫”听起来也比“流川”更昂贵吧?当然,昂贵很多,姓是人人可含在嘴中的平价烈酒,名是属于爱人的特供干红,每夜仍同床共枕,才有资格当众从美人身上一杯杯如此啜饮。多么蠢呐,他克制住不为此扣分,他说服自己这是和建筑水准完全无干的一项。可南烈真的懂得他的男孩吗?但凡他懂一点,他不会沾沾自喜地“枫”“枫”“枫”个不停。他知道,“那个大阪蠢材根本不懂流川,只有我懂。”败家子替三井父亲先行自我抨击。他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难说是不是比南烈更愚蠢。

他并没有听到流川的声音。这半天,在本哉寺,在“这所私人住宅”里,他一直渴盼听到他的男孩开口,但他没有听到。流川只很镇静地坐在轮椅上,授权现任男友捉握着他的方向、位置、距离前男友的空间远近。大约流川说话时,刻意把话音压得分外低吧。也可能上帝已经裁决了仙道彰的鼓膜无权再听到流川的声音。是啊,他为上帝鼓掌,像三井说的,原本是他自己“一脚蹬掉了”他的男孩,在19岁情人节那天,他蹬掉了一双湿鞋那样亲自蹬掉了“他的”两个字,令男孩变成了一个孤单、完整的词,现在男孩前面被冠上“别人的”,34岁的他又来玩这套嫉妒、后悔的下流把戏,试图把“他的”两个字重新强加在男孩前面。上帝怎么看呢?只要上帝不比卡夫卡《城堡》里的官僚更昏庸,自然会裁决仙道彰根本毫无道理。他还大言不惭地给“这所私人住宅”刻薄的评分?0.3分,算刻薄吗?比阿里娜更刻薄吗?上帝恐怕更容忍不了,这些天这个仙道彰还一个一个给男孩打着电话,那种世间最盲目的骚扰电话,他甚至从未排练,不知一旦接通,他将要对男孩如何负责任的开口,他只是无法克制去拨打,表演最糟糕的前男友作派,醉鬼般死缠烂打,仗着电话那一头的男孩曾经属于过他。上帝怎么认定这一切呢?视角会比《民权法案》更严厉些吗?至少三井父亲如果知道他还在电话骚扰流川,恐怕真会亲自用巴掌来为败家子量刑了:“仙道彰,你真的满脑子塞满了狗屎吗?”

狗屎,三井比任何人都爱使用“狗屎”。按弗洛伊德的理论,那类言必称“屎”的人是从未脱离□□期的幼童,嗯,一位幼童着的父亲,或一位父亲着的幼童。但他自己也如幼童、父亲在互问。在一切都是“十五年前的老黄历”了之后,这个叫仙道彰的蠢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呢?他的头脑中莫非真有少许狗屎不成?津多知道吗?上帝知道吗?

他告诉自己,站在院子里并不够,不够令他清省,他最好赶紧走掉。现在就走,不打招呼就走。不打招呼就走人,本来是他仙道彰擅长的领域。在这个葬礼上,想来主人也不会计较,恐怕会舒一口气,感谢他的饶恕和贴心。

他最后允许自己想了一遍。他的男孩将在两天后飞回美国,下一次再见或许……他告诫自己,出于公允该删掉“他的”,他已能想到相田弥生的口吻,但凡是尊重事实、作派严谨的新闻编辑,将会要求本章上述所有涉及“他的男孩”的错误表述都删掉“他的”!他的三井父亲则会跳出来持续扇败家子耳光,“下一次再见你个头!仙道彰,对谁都好,再也没有下一次!”他最后允许自己看了一眼“这所0.3分的私人住宅”,他尽量纠正着自己,“流川和男友的爱巢”,是的,男孩可不像他将十五年虚耗于钻牛角尖、作逢场戏,男孩从来会往前走,男孩每一步都货真价实。他该像个体面的现代人,他得接受这是不再属于他的男孩,和别的、其他人的爱巢。0.3分,至少还在正向得分不是吗,是知更鸟般越筑越坚固的爱巢,没有像他十五年前为男孩筑的那一只溃散掉。释迦牟尼也不能仅仅因为难捱的嫉妒,去毁灭人家本来好好的巢。

他应该转身了,他很擅长转身,34年来从来如此。但他无法转身,他死死盯住了这所私人住宅的半开放式门廊,他盯住那通往入户门的三步式步入台阶,台阶左方,略需要一点科班眼力才能看出来的拆除痕迹,拆除时间不很长,从新植草皮情况看,一个月前,最多两个月前,那里曾有一条供残障人士通行的无障碍坡道,不知何故,被主人新近拆除了——分明主人深情唤作“枫”的爱人正需要轮椅——主人却只留下了那座三步式台阶。

这只房子你打多少分?

扣100分。他在心里想。很公允,最公允的一次。现在公布这所私人住宅的最终得分:负99.7分。不宜居。远远不宜居。他知道,上帝知道,他在等待这个理由,他在等待这个时刻。现在他能正当宣布了,作为建筑设计师的他可没法容忍有人住在“这所私人住宅”里,尤其那个人是他的男孩,是的,“囚禁”,他色情幻想里的那个词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这所私人住宅”的主人“囚禁”了他的男孩,他听到了,编辑正尖啸警告他立即删除上述两个“他的”,删吧,他将尝试再用力加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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