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犹豫点了头。
他选择了二楼过道尽头的一间卧室,空着是个奇迹,住宅内最轩敞、豪华的主人房,南北对流双窗台,花园式阳台,带按摩浴缸和衣帽间。真正主人的房间是二楼过道第一间,相对窄小的客卧。诚然NBA新秀不在乎,他只选择距离出门打篮球最近的一间,哪怕仅近十米。南烈很喜欢每天晨起,窗外吹入轻拂白色薄纱帘的风,他有时会禁不住吹起口哨,他很多年不曾吹过口哨,那首《红蜻蜓》,歌多么怪啊,旋律可以不变,吹出来还是他没变成“大盗贼”前的旧旋律,他会一路吹着口哨走下二楼过道,坐入餐厅的长桌,和他的任性客户一同喝牛奶,吃牛油果和金枪鱼三明治。
南烈仍记得他爱上流川的那天。2000年1月13日。那天,他的客户结束了主场和多伦多猛龙队的比赛,替补上场29分钟,拿下31分7篮板8助攻,霸王龙也未必能拿下的数据。回到家中,他的客户脸上已是十分倦容。南烈开车去附近的日式餐厅买了晚餐:一只外带寿喜锅,作为点心的南瓜挞和厚蛋烧。回来时,他的客户躺在客厅地毯上睡着了。
固然是隆冬,房间里中央空调开得很足,他倒不担心唯一的客户感冒,他那时更多的是感到一种荒唐。他仍记得第一次进入流川家,留下过的奇特印象:盖在沙发上的灰色防尘布尚未揭开,差不多类似废弃核电站立着“禁地”标牌,他一度以为是前任房主留下的旧沙发,或许有坍陷,或许哪只脚滚轮已坏掉,一天他试探性将防尘布拿走,别提多么崭新、奢华!两只意大利风格真皮沙发。客厅里怎么能没有沙发?没有电视,没有吊灯,哪怕没有墙壁都不能没有沙发,岂不见那些街头的流浪汉,人生唯一家具就是一只烂沙发?有了沙发就可以宣称有了家,和有了姓名就可以宣称“我是个人”一样。南烈很高兴他解救了两只客厅中心的真皮家,可以不时躺在上头吃水果、翻杂志。对于他的解救沙发运动,流川倒没说什么,好运男孩对一切到底不很在乎,但好运男孩本人不知何故仍不挨近沙发,或许曾叫沙发化作的妖怪咬过一口罢?每次十分任性地坐、睡在地毯上。
南烈望着睡在地毯上的客户,并不想过多干涉后者的睡眠,到底都是成年男性,关心到这种地步,未□□于暧昧。他那时已知道,流川曾有个男朋友,自然不是流川亲自开口,到底做了流川的经纪人,他出于职业素养,按照业内一些台面下的伎俩,对自己的大客户做过详尽调查。原来流川喜欢男人啊,他记得刚得知那个陵南的仙道彰六七年前曾经和流川是一对时,小小吃过一惊,倒也不长久吃惊,毕竟他的客户实在出落到惊人美丽,有见色起意的家伙去招惹也难免,他确实从未见流川对女性表现过殷勤,那么青睐男人,恐怕至少比他男女都不爱好对人类公平——至少世间将来有个男人可以拥有这样美丽的好运男孩。
他记得那时他非常笃定自己喜爱女人——理论上的女人。小学时,他对着《春之钟》里身穿和服的多惠手过淫,高中时,倘若赢了球,或伤了谁的眼,为庆祝那好兆头,他热衷重看《归家之路》里薇诺娜·瑞德的片段,尤其是她穿着黑色牛仔夹克、抱着那只泰迪狗的部分。固然,在现实生活里,他是真正践行着厌恶一切男女,二十分钟前,他从那日式餐厅买外带走出,在门口撞见两个正吃着奶油泡芙的快活年轻女人,他需要克制住才不一把将泡芙抢过踩在脚下,奶油中混入灰色的泥才好。
那天大约也只是兴之所至,不知怎么,他想起流川白天在球场上逞了一回大英雄,夜间竟英雄遗孤般蜷着身、缩着腿睡在地毯上,十分惹人爱怜。好运男孩大约十分饥饿,手中还拽着一包尚未拆开的脱水乌冬面。他走过去,用力把对方架起来,流川那时恐怕半醒了。“流川,睡沙发上吧?”“不要。”那样胡乱应过一声。他扶着流川,令对方稳稳躺去沙发上入眠。他自行去吃了寿喜烧,留下了一半,准备上楼睡觉前,到底好心在电磁炉上加了热,见流川仍然睡着,他走过去预备叫醒他。
他先是很正派的叫了一声,流川毫无反应,他又拍了客户肩膀,那嗜睡的美人一径不醒。他到底起了一些狭促心肠,他凑过去,凑得很近,本来预备在流川耳边大吼一声,不知怎么,真正靠近时,又不大舍得那样吵醒好运男孩。他将鼻尖凑在流川脸颊边,忽而闻到他身上有很纯而清的香,一类暗夜里开过马上将熄灭的花的余味,忽而他意识到自己在极近距离,极近到猥亵的距离,窥视一位任何意义上都华丽得惊心的美人。但那时,他也不过惊心罢了。他知道这美人不过是海潮,极光,流星雨,那类旅游节目里反复拍摄过的全球自然风光,惊心归惊心,假得很,一毛也揣不进他南烈的裤兜里。
流川睁开了眼,流川的黑眼睛,在凯尔特人队起初有个绰号,“勾魂眼”。他不知多少次与流川对视过了,并不曾被流川真正勾去过一回魂。但那天,当流川迷糊着醒来,用那样依恋——他百分之百确定,流川用那样依恋、甚至迷恋的眼神望向他时,仿佛还下意识将依偎进他怀里时,他一秒钟都来不及抵抗,“如此美丽之人竟然如此爱我”,末日般袭来了惊恐、狂喜、悲恸、圆满、颤栗,他一沉到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