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带发冠,只用了一条丝绦系发,长带藏于墨发之中,犹如飞墨里一条翻江倒海的银鱼,在秋风里起荡。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随性漫步在西府街头上的一位郎君,竟就是掌权天下的大嵩皇帝。
“……好。”盛则宁硬着头皮应下。
她与封砚头一个正正经经逛灯会,居然隔了四年,还是在两人都不太熟悉的西府。
盛则宁虽说在这里住过几个月,但属于半熟不熟的程度,没有苏家人带路,她这个不记路的人,很快就带着封砚一道迷失了方向。
本来两人就许久未见,互相之间门都有了些生疏。
情也好,怨也罢,早已经被时间门磨得苍白了颜色,淡去了痕迹。
这灯会逛得闷声不响,甚没意思,盛则宁索性就停下脚步,扭头对封砚道:“不如叫郎君的护卫出来,把我们带回去吧,我……”
因为是突然扭头,意外地就撞进了封砚看向她的视线里。
如此正正好,就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她看。
犹如那守株待兔的农夫等着一只自投罗网的兔子,撞进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不过他是个不太称职的‘农夫’,视线相撞的那瞬间门,他竟是面容紧绷,仓促地先挪开了眼,像是欲盖弥彰,掩饰些什么,可不等盛则宁挖掘出他不寻常动作后的含义,他的眼眸又转了回来,仿佛天经地义的,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这下轮到盛则宁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分明她什么事也没做,却也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就好像夏天被热出一背的薄汗,身上炸痒一片。
“……我是真的不认路了。”她揪起腰间门几根佩带,在指尖无意识地缠了起来,突然就有了一种难言的窘迫。
灯会的看点拢共就那么七八个。
濯春楼的架子灯、临仙阁的水花灯、岁岁平安彩灯树……之类。
封砚低声应她,并没有任何勉强,“无妨,我们就随意走走。”
盛则宁再抬眼,这次与封砚视线汇合也不再意外。
封砚又道:“从我出生起就还未有空闲时间门可以好好看一次灯会,一直忙忙碌碌,从不知是为了何人,为了何事。”
“那郎君现在知道了?”盛则宁知道了他的身世,多少能体会他所说。
封砚点了点头。
他先是移开视线,望向前方。
西府甚少晚上有这样的热闹,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熙熙攘攘。
“看一盏灯与看百盏灯,并无什么意思。”
盛则宁闻言,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封砚竟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甚没意思’的封砚,说灯会没什么意思。
那她还带着他看什么灯会。
“可是……”封砚一转眼睛,见盛则宁像要发怒,脚不禁往她身边逼近了半步,怕她忽然会气走一样,甚至加快了些语速,解释起来:“若非为了与情,亲人之和乐,好友之快意,所爱之陪伴,一切才赋有了意义,从前是我不懂,才不能理解,现在我已经懂了。”
重要的并不是灯会,而是一起看灯会的人。
盛则宁定定看了他一眼。
唇瓣欲张,偏偏却想不到能说什么。
她只能转回视线,直视前方,急切地想要转开这个话题,就怕那呼之欲出的话就要落在她耳边。
“前面人多,我们就先去那边看看吧。”
话说完,还没等封砚的回答,她已经抬脚往前。
就像是逃之夭夭。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盛则宁心里头的祈盼,灯会还未过半,天公不作美,竟然开始下起了雨。
起初还是濛濛雨丝,很快就变成巨大的雨点。
街上惊呼声不断,还有小儿不满地哇哇大哭,乱成一片。
灯笼里的烛火不甘地摇曳了几下,逐一熄灭。
四面的光线暗了许多,有些地方甚至连尽在咫尺的人都难以看清神色。
盛则宁以两手遮住自己的脑袋,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弄得狼狈,可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下雨了,那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谁能想到这大好的日子里会下雨,所以谁也没有想到要带伞。
她才说完话,一件衣裳就罩在了她头顶,带着体温与重量,压得她的睫毛都颤了几下。
“这边。”封砚拉下她的一只手腕,将她往旁边牵走。
盛则宁另一只手还搭在头上,只能顺势扯紧头顶上的衣裳,不然一走动,它肯定是要滑了下来。
这是封砚今日身上穿的那件外裳。
从前他有伞都不知道为她遮雨,如今他没有伞,却还会想办法为她遮雨。
盛则宁都不禁怀疑起来。
这人,当真还是封砚吗?
长衫垂直她的脚踝,随着走动,像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裹住了她的身体,在雨里多走一会,也淋不到她的身上。
“郎君要带我去哪?”
其他路人都在往回赶,只有他们逆着人流,往深处走。
“听闻西府大街上有棵树,最是灵验。”封砚没有回头,只有耳尖可疑地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