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盆节绚烂的烟火稍过,东城高门宽巷里,亮着百官上朝逶迤的灯火。 永安坊“哒哒”的马蹄,踩过微曦的黎明,穿过高大巍峨的城门,奔向城外辽阔的远山。 东城豪门贵胄的家奴,望着百年世家谢宅打开又闭上的大门,若有所思。 这一日,残夏的薄雾渐渐笼罩了灯火辉煌的帝都。 但那些都和芸娘无关。 南城的青柳坊李家门前,穿着玄色衣裙的健仆扶着芸娘上车,芸娘握紧手中靛蓝包袱,对门前半人高费力提灯笼的幼妹挥手,“大哥在咳嗽,记得把灶上药端进去,你和娘今儿别出门,爹的事我来想办法,我很快就回来。” 挂着五彩花球的青帷马车“哒哒”走远,提着灯笼的小丫头追着车,憋着泪,目光惶惶。 青帷马车内,角落一侧燃着松柏香,一侧放着冰鉴,座椅包着棉花,软绵舒适,靛蓝的绸布靠枕寥寥几笔绣着兰花,是晴娘的手艺。 芸娘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却又隐隐不安,晴娘不过是崔家丫鬟,却能叫车来接她,健仆对她的客气也十分奇怪。 芸娘叹一口气,迫切的想见到表姐,也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好消息。 如今家里实在经不起任何的波澜,大哥生病,家中钱财耗尽,他又为了不拖累一家,主动断药,病情日复一日严重,差点就魂归西天。 芸娘自从大哥病后,就担起长女的责任,靠着变卖绣品挣了一些家用。虽然家中值钱的物什变卖一空,还欠着债,但她凭着手艺,却也不担心养不活一家人,更何况爹娘都是能干人,不然也供不出大哥这个秀才来。 劝着大哥继续治病,家中旧账也渐渐清理,生活眼见有了盼头,却不想爹爹随人进山打猎后,下落不明,如今人是生是死,毫无消息。 她们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大哥,娘为此天天哭肿了眼睛,幼妹太小,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哭着抱着她的腿,“姐姐,你卖了我吧,我能卖十两银子,能给大哥治病,能请王伯进山找爹爹。” 芸娘又气又怜,替幼妹摸了泪,去张家退了亲事,转头卖了她的嫁衣,打算独自撑起这个家,却不想忽然有人传出,她答应去西市的周家,做周三少爷的妾,传言有鼻子有脸,连纳妾的时间都订好了。 芸娘察觉不对,想尽办法,却逃脱不得。 周家三代豪商,家中有人出士,在帝都有头有脸,有人脉有手段,芸娘想过变卖祖屋一家回乡,祖屋无人可买,户籍迟迟迁不走。 大哥同年旧友也帮不得忙,在这一块板砖掉下来能砸到三个秀才的帝都,芸娘深感无能无力。 周三少爷拿着百金的聘礼,布匹首饰若干,这样的阔绰,人人不信李家是被逼迫。 连着芸娘的未婚夫张家,也和左邻右舍嘲讽她攀了高枝,“只是谁人不知,周家老三性情暴虐,死在他房里的人不知多少,这钱有命拿也要有命花才行。” 眼见纳妾的时间越来越近,芸娘托人带了信给在崔家为奴的表姐。她想去崔家绣房做活,签订终身契子,当一辈子绣娘,也好过为人妾室,被人折磨致死,落得个草席裹尸。 “这不是去永安坊崔家的路,婶子这是去哪儿?”马车穿过大半个帝都,面对芸娘的询问,健仆恭敬回答:“小姐到了崔十二庄自然就明白了。” 崔十二庄,概是崔家的庄子,芸娘心中忐忑,一路无话。她们天不亮出发,到达春山脚下已是辰时。 马车忽然一阵晃动,芸娘撩起车帘,神俊的白马已然远去,马上那人黑发青衣,挺拔背影芝兰玉树,皎皎似月。 “那是城中贵人,心烦意乱时最爱绕山跑马,咱们理应避让,是奴的错,小姐可受了惊吓?” “此是意外,赶路要紧。”芸娘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远望崔十二庄的轮廓,心底急切两分。 马车绕着整齐道路上山,半山之上的庄子外廓朴实无华,然内置亭台楼阁,奇花异石,还有潺潺流水,绕院而过。 芸娘别了健仆,跟着身穿藕荷襦裙,梳着双丫髻,耳上坠着丁香银耳钉的丫鬟,来到西边一处院落,碧玺珠帘被撩开,芸娘见到坐在榻上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女人,几乎不敢认,“晴娘?” “芸娘,你忽然匆匆来信,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姑妈姑父还好吗?兰娘呢,尚文……表哥呢?”晴娘汲着坠流苏百蝶穿花软鞋,盈盈目光娇柔如水,波光婉转迫切忧虑。 芸娘隐瞒了大哥和父亲的情况,只说了周家的事,她递上跪求人借到的五两银子,托晴娘走动,“也不知够不够,若是少了,我再想办法。” 晴娘把银子推了回去,微微一细想她便知,李家富庶何至于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