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自己动手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仿佛来自地狱的传音:
“该走了。”
季洵猛地一抖,这是沈如晦的声音,沈如晦还没离开吗?!
沈修远只得暗自懊恼,现在若是对谢天海动手,便是直接对暗处的沈如晦宣战,自己终究没能算到这一步。
谢天海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这一地狼藉等着收拾。无忧急匆匆地赶到昏迷的温琅身边,将要伸出手却又不由犹豫,季洵抬眸扫了他一眼,正要自己动手把人背起,沈修远却先他一步把人背好,他们对视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张浩轻车熟路地摸下了山,季洵则收回决疑,几人二话不说往百忘崖而去。
无忧推开了白安的屋门,和白安视线相对时他才发现这位师叔发间的白发比自己印象里的要多,从前他不注意这些,还以为白安的白发是自然生成,此时再看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叫他愧疚不已,可他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哀求道:“师叔,救救小琅。”
可白安怎么等得了他说这句话,她光是看到沈修远衣服上的血迹便早已坐不住了,径直从无忧身边路过将季洵和沈修远引进门,即便着急也还保持着冷静:“一会儿再说怎么回事。”
白安有条不紊地替温琅稳住心脉,将锁链撤去后才开始治疗,无忧帮着打下手,和白安一起前前后后地忙活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将温琅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但白安真正道谢的,只有季洵:“多谢你了……若无那几颗丹药,我与温琅,怕是师徒缘尽。”
“师姐不必道谢,温琅……毕竟也是我的师侄。”季洵不忍心去看白安的表情,低声应道。
不过两个时辰而已,白安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不少,显得她整个人憔悴许多,她坐回床边,一手拉着温琅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碰了碰温琅的脸颊:“好徒儿,师父想你了。”
无忧从未见过白安露出此等神情,还不等他反应,便又听白安开口道:“伤他至此的魔修,姓甚名谁。”
“他叫谢天海,是问情楼尊主的手下。”沈修远道。
“好,我记住他了。”话虽已说完,白安的眼睛却仍未离开温琅惨白的脸,她随后又道:“无忧,你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无忧被这句话砸得心口剧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白安面前说出方才他对谢天海说的那些话,他咬牙许久,才应道:“是我错了,师叔,全都是我的错。”
“这世上难以宣之于口的感情,大多珍贵异常,并非是只字片语能概括的。”白安缓缓说道,“修忘情道需绝情忘爱,却并非绝对,若是心境平和,留上一分实则无妨,最多此生都触不到大道罢了,这世上能触及大道的人本就不多,没什么可遗憾的。”
“他也曾问过我,仅一次的话可不可以。我告诉他不行,无忧,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安终于移开了视线,直起身来静静地凝望着无忧,无忧直觉这个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他不可能阻止白安说出来。
“因为尽情道之人,一生都不知晓满足二字。”
无忧怔住了,他看着白安,回想着白安方才告诉他的话,忽然又转去看昏迷不醒的温琅——他突然发现,白安说的是对的,他确实从来都不知满足。
温琅独来独往的时候,他希望温琅能和自己做朋友;温琅和他成为朋友的时候,他希望温琅能和他再亲近一点;温琅还不喜欢他的时候,他希望温琅喜欢他;而温琅喜欢他之后,他希望温琅爱他。
但他还不知道爱是什么,所以便笨拙地求一个最肤浅的承诺。
他真的从来不知满足。
他自负地以为一句话而已无伤大雅,却忘了这份感情对温琅而言本就是禁忌,对方冒着修为尽失的风险陪伴着他,他却执着于一句无伤大雅的话。
他还因为这点小事,和温琅吵了不知多少次。
无忧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无情,他明明那么喜欢温琅,但为什么伤害温琅到此等地步的,也还是他?
“我不求了……”泪水盈满了眼眶,无忧哑着嗓子对白安说,“师叔,我再也不求了……我只求他早点醒过来,师叔,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白安神情淡淡,此刻回望无忧的眼神却仿佛带了两分悲悯:“待他醒来想见你了,你再来罢。”
这一逐客令将无忧一颗心击得粉碎,他不想走,他想陪在温琅身边照顾他,他做了那么多错事,至少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师叔,师叔别赶我走,你让我留下吧,我什么都能干,求你不要……”无忧哀求道,他快步走到白安身边,几乎要给她跪下,却被白安制住了动作。
季洵不忍再看,悄悄带着沈修远离开了这间屋子。
白安不会让无忧留下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