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贫穷,他真的是和我有缘,这缘份还很深很深。从回到故乡至离开故乡,他就一直亲密地伴随着我。
1970年是我家最艰难的一年。
年一过完,我家就断粮了,柴火也没有了。
这年春节期间下了一场大雪,天也特别地冷。
正月十五一大早,我就冒着大雪到桃园店上去挑煤。
父亲前两天去外地借粮食,路过桃园店时,想办法搞到了一百斤煤,放在桃园店一个熟人家里,托人带信,让我去挑。
从古家田到桃园店,只有五、六里地,路虽然不远,但大雪天里挑一百斤煤在路上走却非常艰难。
路上都是冰雪,还上了冻,非常滑,不好走,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我用一件旧衣服包着头,在腿上绑几根稻草绳防滑,挑着两大箩筐煤,冒着风雪往前走。
那雪下得正紧,白茫茫的大地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挑着担子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到家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雪人了,头上背上全是冻硬了的冰雪。
第二天,父亲回来了,没有借到粮。他用全家的布票肉票等能换钱的东西换回几十斤萝卜干,这就是我全家的救命粮了。
这时,我母亲挺着怀孕七个月的大肚子,在灶台前费尽心思为全家做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那能救命的红苕早已吃完了,幸好还有些咸菜和谷糠。
母亲烧一锅开水,抓几把萝卜干放在里面煮。
煮了一会,再抓些谷糠撒在里面,这就是全家的饭了。
菜呢?全家就一碗咸茶。
开饭了,一人一碗“糠萝卜糊”。
这样过了几天,救命的来了。
我的初中同学,那个和我一起登过双凤亭吟诗的同学古春福来我家搭伙食了。
古春福在上初中时,写了一个《送公粮》的快板剧,在县文艺刊物上发表过。大队干部认为他很有才华,回乡后,就让他当了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
大队卫生所搬到我们村来了,离他们村有几里路,他回家吃饭不方便,就到我家来搭伙食。
我把我家的困难都对他讲了,他听了,还是坚决要到我家搭伙食。他每天给我们家一斤白米,在我家吃中饭和晚饭。
有米了,母亲也有办法了。母亲把春福给的白米磨成碎米,萝卜干上撒的就不再是谷糠而是碎米了。
开饭了,全家一人一碗“碎米萝卜糊”。
老同学古春福也是一碗“碎米萝卜糊”。
三月中旬,我最小的弟弟出生了。
开饭时,还是一人一碗“碎米萝卜糊”。
老同学古春福也是一碗“碎米萝卜糊”。
我母亲也是一碗“碎米萝卜糊”。
在“月子”里,我母亲没有吃一根面。七个兄弟姐妹中,我最小的弟弟个子最小。
我母亲总是说,小儿子是饿着怀,饿着生的,所以个子小。
为了能交上“缺粮钱”,父亲把堂屋里上香供祖先的大台子拆了,准备拿去卖。
为了好卖,他叫我用锯子把供台柱子锯成板子。
我学的木匠手艺用上了,我把供台柱子全部锯成了板子。
父亲看到堂屋里满地的“锯末子”,眼睛里放出光来。
他伏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锯末子”,捏了捏,兴奋地说:“这锯末子很软和,说不定能吃啊!”
“这是从木头上锯下来的,怎么能吃得啊!”我苦笑着对父亲说。
父亲抓着“锯末子”站起身来,有些无奈地说:“这东西要是能吃就好了。”
他好像有点舍不得地把抓在手中的锯末子慢慢的撒到了地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亲一起,挑着供台柱子锯成的木板,走了十多里山路,到蔡家榨街上去卖。
我们把木板堆在十字街口的马路边,一直到中午饭的时候也无人问津。
我们无钱吃中饭,饿着肚子耐着性子继续等。
大约下午两点多钟,终于等来一个问价的人。
我一见这人就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在襄阳雪夜里和我一起拉板车的小梅。
他的样子基本上没变,所以我一见就认得出,可能我的样子变化太大,他没能认出我。
我怕他认出我不好意思,我就借故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我在马路对面看到,小梅把手插在口袋里,低头用脚踢了踢堆在路边的木板,然后抬起头来和我父亲说话。
两个人说了不一会,小梅就走了。
等到看不见小梅了,我才从马路那边跑过来。
父亲皱着眉头对我说:“看来卖不出去了,你也饿了吧?我们回去吧,回去再想别的办法。”
我没有把我认识刚才用脚踢木板的小梅的事告诉父亲。
事后才知道,小梅从襄阳回来后,也没有去建筑公司,而是在公社企业管理办公室工作,后来还当上了县财政局局长。
三年后,我在小学当校长的时候,因为我给镇中学校长画了一幅“松鹤同春”的画被他看见了。
他就找到我,要我教他画国画,因此成为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