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话音落下。
厅堂之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之中,片刻后,才听得道衍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陛下是洪武大帝,但他……终究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自己的软肋。」
「陛下的软肋,便是亲情。」
「他是皇帝,却和历史上那些皇帝完全不同,他幼年时悲苦,失了父母兄弟,往后纵然春风得意丶功成名就丶建立了大明江山……」
「但在此事上,却似乎总是不能如愿的。」
对于道衍和尚这个说法,朱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替自己的父亲惋惜一般,轻叹了一口气:「是啊……父皇纵然叱咤风云了一生,但在此事上,的确苦了一辈子……」
道衍和尚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
「到了现在这地步,又从天下至尊之位沦落至不得不假死脱身,膝下的老大死了,老二死了,老三也死了,还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换谁也是要崩溃的。」道衍和尚双眼微眯,一双眸子里闪烁着精芒。
他的确是有本事的,很多时候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一番话,也基本都说到点子上了。
旁人只看得到朱元璋的强势丶专横丶嗜杀丶不可侵犯,但他看到了朱元璋的软肋。
对于他这样的聪明人来说。
碰到一个无法理解且现实客观存在的问题,往往都不会手足无措地一味感叹什麽不可能,而是会下意识去分析其中的可能性和成因。
而一合计下来。
他还真找到这个所谓「合理的因果」了!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
在这一场「假死」风波中,朱元璋竟然是带有一定的主动的成分在其中的,更不可能料到其中竟然还存在着「红薯」这样的情况。
相比之下,朱棣的第六感反而是正解。而道衍和尚则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听到道衍和尚这话。
一旁的丘福面上立刻露出一阵恍然大悟的神采,目光一亮,深以为然地道:「是啊!我怎麽就没想过这茬儿?死爹死娘死老婆……连儿子孙子也跟着死,这是真苦!」
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妥当。
收敛了神情有些心虚地看了朱棣一眼:「呃……那个……殿下,我说话向来口无遮拦,没……没别的意思哈……」
朱棣嘴角抽了抽,倒是也没和他计较着一时的嘴快,而他也知道道衍和尚的话句句在理,所以不解蹙起的眉头也随之平下去不少。
沉默了片刻后,神色冷静地道:「所以……这对于我们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经过这几个月的千锤百炼,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冷静了下来。
朱樉和朱棡的死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死的太早了而已,但手里多了朱元璋这张牌的情况下,却起了格外的大作用——我爹只是伤心了一点而已,但我的野心和大业却能因此更进一步。
道衍和尚看着朱棣的眸中隐隐现出一抹赞赏之意——他选中的皇帝,选中的屠龙之人,手里的刀正一步步在变得锋利起来了!
他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单手立掌道:「不错,快了!很快了!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而已!」
朱棣的神色都不由变得激动了许多,丘福更是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朱棣下眼睑微微一颤,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胸有成竹地再次挪开棋盒盖子,道:「道衍师父,咱们这新一局的棋,还没开呢。」
道衍和尚也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
呵呵一笑,左手从自己棋盒里摸了一把棋子,同时伸出右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殿下猜先。」
……
话分两头。
应天府,紫禁城,乾清宫。
朱允熥虚披着一袭墨狐大氅,站在乾清宫后院,在自己辛勤开垦的「菜园子」上目光逡巡了一圈。
而后抬起头来,朝着天穹之上打量了一眼。
不放心地道:「最近这几天,天空都是一片阴沉沉的,说不得应天府都要有第一场雪了,这几天可要让人看紧了,四四方方的丝绸都要包裹严实,别漏了风,碳炉子烧旺些,别让刚刚种下去的红薯藤冻着了。」
面前不远的地方,马三宝正卷起袖管丶裤腿,如同一只辛勤劳作的小蜜蜂一样,殷勤地侍弄着这片刚刚被种下去没多长时间的番薯苗,不亦乐乎。
听到朱允熥的话。
马三宝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陛下放一万个心吧!奴婢日日都要检查好几遍,就是奴婢自己冻死了,也不能把这些大宝贝给冻着了!」
「还有御花园先帝开垦出来的那片菜园子,奴婢也都是一并去亲自检查的!」
之前马三宝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麽,或许心中还有不理解,现在却是什麽都明白了,当然是一分一毫都不敢有所怠慢的。
而之前收获的红薯丶乃至红薯藤,朱允熥在经过催芽的过程之后,管它好的坏的,都让人一股脑儿地让人种了下去,以红薯做种子长出来的藤苗还种在乾清宫后院,以红薯藤做种子的藤苗,则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