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就会有大鱼逆流而溯。忠杀堂迄今为止,除了执行实际事务的杀手,尚无再高一层级别的人物在江湖上露过面,这次长安城,就像突然接通了地下河水或江湖大海的池塘,说不定已经有身居高位的‘大鱼’混进来了。”
“原来如此。”燕小山沉思片刻,又问:“夫人知道忠杀堂除了我,还派有其他杀手留在长安城里?”
“忠杀堂此刻留在城里的人,应该不下于五至八人。不过,这些人也并非全部近日才进城的,部分人很可能早在几个月以前,便已蛰伏在长安城里。”
“这些人跟我一样,也是被派来刺杀富贵王的?”
在燕小山的印象中,忠杀堂还从未为了刺杀一个人,连续派出了这么多名杀手,就算是当年刺杀朝廷重臣同时又是武林绝顶高手的朱大人,都是由他单枪匹马去完成的。
——难道组织早已判定了他此次行动必败?这究竟是组织对他信心不足,还是富贵王这个人确实太过难以对付和难以预测?
陶夫人回答说:“是,但也不是。按照惯例,忠杀堂在时机未成熟之前,绝不会告知他们此行目的,因此他们并未有具体的行动和刺杀目标。倘若昨晚公子成功杀了我家大王,他们自然也会跟着连夜撤离,那么或许直至离开,他们仍无从明确自己为何被遣往长安。”她说:“只不过,从一开始,燕公子的这次行动就注定不会成功,这世间绝对没有人能够刺杀得了我家大王。”
燕小山说:“按照夫人的话来理解,他们此际都在等待组织的命令?”
陶夫人说:“没错,他们蛰伏城里,就是在等待组织的命令,只要时机成熟,忠杀堂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如幽灵般蜂拥而至。这些人虽然武功比不上公子,也不是刺杀大王的主力,不一定可以直接威胁到大王的性命,却至少可以在城里制造出不小的混乱。
“夫人的情报真的好可怕,好详细,好精准。”燕小山一连用了三个“好”字,又接着毫不客气地说:“只可惜这些所谓的情报,通通不过是夫人的一面之词。”
陶夫人说:“公子当然也可以选择不信。”
燕小山望了她良久,忽然问:“林盈云现在哪里?”
陶夫人说:“林少侠就在外面院子里等着你。”
燕小山不再看她一眼,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阳光灿烂而温暖,在拉开门的这一刹那,他几乎被外面斜射进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双眼。
虽然太阳升起没有多久,他却仿佛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耀眼的阳光了,因为他本来就很少出现在阳光下。
他早已经习惯了黑暗,也习惯了在夜色里的生活。
房门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墙角种着几株腊梅,迎着阳光绽放出了数朵娇艳的梅花,院子中间摆放着一张木头桌子和几张藤条编织成的摇椅,桌子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四下无人,只有林盈云独自坐在其中一张摇椅上,轻轻摇晃着身子,一边手里端着一个茶杯,时不时怡然自得地喝上一口,一边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的沐浴,竟似没有发现院子里多出了一个人。
他脸上挂着怡然自得的淡淡笑意,神态是完全放松的,身体也是完全放松的,就像已将这里当成了他的家,一点不担心被富贵王的人看见,也一点不担心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富贵王彻底掌握。
也许在他的眼中,天地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情足以让他担心。
燕小山看着他,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份莫明的羡慕,甚至是妒忌。
自有记忆以来,他几乎从未有过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刻。很小的时候,由于父亲早逝,母亲的娘家又只是一户毫无背景的普通家庭,母亲和他两人经常受到大家庭的各种挖苦和排挤,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等到母亲走了之后,更加没有人看得上他,诺大的燕家,大大小小上上下下上千口人,似乎都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以致他连吃饱饭都成了问题。
那时候他已经十一二岁了,既然这里没有他的亲人,也就不再值得他留恋和停留,于是他选择了离开。他自己从心里面认同“离开”这两个字,而不是离家出走,因为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
流浪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在他最饥饿最徬徨无助的时候,他忽然遇到了一名自称忠杀堂的人,然后糊里糊涂便加入了这个杀手组织。如果当年他不加入忠杀堂,应该大概率会沦落成为一名小偷或者乞丐,或者直接饿死在街头。
——倘若有人问他会不会后悔加入这个组织并成为这个组织的一件杀人机器,他一定回答不出来。
——当年他并不懂得忠杀堂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只知道只要好好练武,就可以每天吃饱饭。等到有一天他终于明白他所苦练的各门各类武功剑法和各种各样生存技巧便是为了杀人时,他已经再也无法离开。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在绝对的饥饿面前,或者说在生存抑或死亡的选择面前,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更加重要。
他定定地望着林盈云,墙角忽然却有梅花自枝头上折断飘落。
花开正艳,为何会忽然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