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医馆并不大,前院是看病抓药医馆,后院则是供人居住的厢房和几间堆放药材杂物的耳房。
原本住在这里的还有两个学徒和一个老大夫,但都被吴明府抽调走了,因而这里现在也就住了薛家祖孙和庄青如。
薛老太医带着陆槐来到一间厢房后,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解气。
陆槐站在他的身侧,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不过偶尔的几声咳嗽泄露了他的疲倦。
薛老太医听着,只觉得刺耳极了,“她又不在这里,装模作样给谁瞧呢?又不是不让你坐?”
陆槐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薛老太医。”
然后从善如流地坐下了,他不是拧不清的人,自己的身子自己看重。
陆槐的爽快给了薛老太医不小的好感,冷静下来后,直截了当问道:“你可知道方才在在的话是甚意思?”
陆槐诚恳地摇了摇头,“不知。”
薛老太医淡淡道:“她是在威胁我,让我莫要欺负你。”
陆槐一愣,再次摇了摇头道:“她不是那样不敬长辈之人,定是您误会了。”
薛老太医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眼底的坚信和执着,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在在从小便乖巧听话,她怎么可能威胁我呢?”
这句话似乎是勾起了薛老太医的回忆,他的神色变得温和慈祥起来,“我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个人,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可是我却变老了。”
陆槐没有阻止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这一生有两个儿郎,只有一个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我在太医院当值,从未尽过父亲的职责,她长大后,我也没多关心几回,直到有一年我跟随朝廷去徽州救灾,差点儿命丧黄泉,是在在的父亲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又看中了那人的心性,便将在在的阿娘许给了他。”
薛老太医深吸一口气,”后来青岭、在在相继出生后,我抽空去探望他们,第一次看见在在的时候,她抓着我的胡子,冲我笑,我似乎看见了我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陆槐的脑海里也出现一副场景,小小的人被抱在怀中,抓着一把花白的胡子,灿烂一笑,似乎能将人心融化。
薛老太医也陷入了那时的回忆中,“在在稍稍长大后,她耶娘的生意正值关键,我那女儿是个要强的,不肯服输,便将在在送到蜀州给我教养,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她竟然有着惊人的医术天分。”
“我当时几乎喜极而泣,想着我一生心血后继有人了。”薛老太医面露激动,“可是在在她却不这么想,不知甚原因,她不肯从医,只肯学些调养之术,我为了将她引入正轨,便倾心教她。”
“难怪她的调养之术那么好,原来是这样。”陆槐若有所思,“那后来呢?”
庄青如一身的本事,可不单单是调养之术厉害。
“后来?她怎么也不肯学医,无奈之下我也只能放弃,再后来她便跟着她耶娘回了徐州。”薛老太医看了他一眼道:“七岁那年她大病一场,我被叫去给她瞧病,哪知病好之后,她突然告诉我要跟我学医。”
“七岁?”陆槐沉思道:“七岁她便如此有想法了吗?”
“不错。”薛老太医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她肯学,我自然愿意交她,只是她却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她会医之事,我这当这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便不再细问,从那以后,每隔半年她便会来蜀州跟我学医,直到她十四岁的时候,我提出让她跟我去洛阳行医。”
庄青如学医的时候大多是纸上谈兵,偶尔几次救人也是跟在他身后伪装成小学徒治些小病小灾,虽然每一次她都做的无可挑剔,但薛老太医却深知只有不断地和病人接触,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医者。
“她拒绝了。”陆槐虽然是这么问,可他的语气却满是肯定。
“是啊。”薛老太医感叹道:“她不愿意跟我去洛阳,并且跟我说她学医只是因为有趣,并不是想着悬壶济世,那是我很生气,觉得自己的心血被她糟践了,甚至说要和她断绝关系来逼迫她。”
可是他又如何能舍得呢?女儿因为自己的承诺下嫁给了一个商人,她的儿郎永远受困于一个商户之子,他又怎么再强迫她的孩子做不愿之事呢。
于是薛老太医妥协了,他不回洛阳,也很少回蜀州,只满天下云游。
陆槐没想到庄青如的身上还有这样的过去,怪不得薛老太医在知道庄青如肯救人的时候,这般震惊。
果然,他听见薛老太医道:“在我听说大郎说她会医术的时候,我十分惊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是什么人改变了她的想法,也许,你能告诉我答案。”
薛老太医用的也是肯定的语调,显然他已经猜出来这件事和陆槐有关。
陆槐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当时逼迫她救卫惊鸿的时候,有些太过火了,连从小教养她的薛老太医都不愿意强迫她,他当时做的又算什么呢?
他醒来时已经听陆管事说过庄青如为了救他做的事,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吗?
对上薛老太医冷漠又质问的眼神,陆槐觉得自己的嘴从未这般紧合,“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