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虽然较远,可站在城头上看一点阻隔都没有。熊熊大火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分明,火海之中重重黑影左冲右突,是不是还有阵阵炮声传来,而距离火海不远的码头上更是火光闪成了一片,喊杀之声隐约可闻:不是倭寇来了又是什么?
消息传到县令那里的时候,已经从“数目不详的倭寇正在城外洗劫”变成了“倭寇啸聚攻城者以万计”。县令一下子没了分寸,本来还指望事不可为时乘乱开溜的,可如今“以万计”的倭寇攻城,别说城门出不去,即便出去了也跑不掉,何况上万的倭寇那得多少条船在江面上等着?万念俱灰的县令大人索性一咬牙:豁出去了!
一般来说官员上任都是孤身一人,父母年纪大了不宜离开故土,一怕水土不服,二怕客死异乡;而官员的正室都是留在父母身边代丈夫尽孝道。所以,县令想要开溜,一般都是一个人直接溜走。至于小妾,那纯粹是特殊时期留在身边解决生理需要的,不带也罢。现在情况如此“危急”,县令大人反而坦然了:反正是个死,那还不如体面点儿。
但如何“体面”是个问题。白绫?死相难看;鸩酒?这种高级玩意儿宫里才有,县里只有砒霜,据说吃了之后肚子会疼半天;匕首……太痛,何况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毁之不孝……最好能找个不痛苦又不流血的法子……
县令大人非常不想死,可他却知道此刻自己非死不可了。如果没死,那么城池失陷之罪就够自己砍脑壳;如果死了,自己就是壮烈殉国,虽然自己只是个末流知县,可一旦“壮烈”了,朝廷的抚恤从来就不手软。他倒不是在乎朝廷在自己死后逢年
过节给自己父母妻儿的那点“慰问金”,他在乎的是名份。
若是他“壮烈”了,那么一个追封肯定是少不掉的。自己的老爹怎么说也得是个县公吧?儿子起码得能世袭吧?老婆怎么也得恭人以上的封号吧?若是其他县城都是望风而降,只有自己这一个县城“壮烈殉国”,那朝廷为了弘扬正气,肯定加封更高!读了一辈子书,图的不就是这个么?顶多自己没机会享受罢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县令大人决定“殉国”。可殉国得有殉国的仪式,若是莫名其妙地死在贼人的乱刀之下,那么一点儿名气都没有,咱们要死,也得死得有名号。所以县令大人决定:举火星号星号。
为了让自己更“壮烈”一点,县令大人特意命令两腿直打哆嗦的差役们挨家挨户搜来了柴草,在县衙大门口堆起足够烧毁半个县城的柴火堆,自己则穿好官服戴正乌纱,颤颤巍巍地在连续多次失败之后被差役们硬是搀上了柴火堆,再端端正正地朝北方遥拜,口中念叨一长串忠君报国的锦绣文章,在端正坐好,就等城破之时点火。
围观的百姓先是被父母官的这架势吓得不明所以,等大伙儿明白过来县令大人想要做什么之后顿时都失去了兴致。倭寇来了,碰上个死磕的官儿,也就是拉着百姓守城,结果是大伙儿死在城头上;碰上个妥协的,无非就是刮几层地皮给倭寇“劳军”,结果是大伙儿饿死在家里;碰上个怕死的,丢下城池自己跑了,无非就是大伙儿被倭寇屠戮蹂躏。左不过都是个死而已。如今碰上个奇葩的,也想着死,却没想着先死磕再死,先想着“殉国”去了。百姓们够实在,左
不过是个死,拼一下再说嘛!县令大人的表演还没结束,观众们都已经四散干净。
这一夜功夫,差役兵丁们都在保护县令大人的柴火堆,而百姓们则自发地走上城头准备做最后一搏。
结果就是等了一夜,城外的战火逐渐消散,县城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第一个冲到县城城门下的居然是苏松巡抚祁彪佳的前锋。满以为是援军击退了倭寇的百姓们看到大明“王师”的时候,顿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不过糟糕的是,不明所以的县令大人听到四面城墙上的欢呼声之后以为城破了,于是下令点火。
或许是造化弄人,当初县令深怕自己不能变成骨灰,故而柴火堆架得极高,等下面点起火来的时候县令大人也正好从柴火堆上看到了“王师”入城的场景。心情顿时一松的县令大人马上就想起了自己正站在烧得红红火火的的柴火堆上,当即又着急跳脚地下令灭火。
紧跟着前锋上岸的祁彪佳几乎是将县令大人的表演看了个全套。和所有大明官吏一样,祁彪佳就算再出类拔萃也绕不开一个关口:出了大乱子,城外可以暂时不管,城池无论如何不能有失。所以当火势大起来的时候,祁彪佳能做的就只有带着牵来“剿贼”的官兵救火。眉毛胡子被烧得干净的县令大人在“殉国”的前一刻被忠心耿耿的家仆救了下来,一落地就连忙拜见前来救援的苏松巡抚。
祁彪佳对县令的这种做法既无语又气恼,可却又不能直接说他错在哪儿。之所以无语气恼,主要还是因为实在是“钦慕”这位县令的“创意”。尼x想死容易啊,可你死之前好歹反抗一下啊!女人被非礼还得喊两声踢
两脚呢,尼x倭寇来了你直接脱了裤子分大腿啊!尼x想死就不能痛快点儿啊,上吊的绳子到处都是,搞这么大阵仗还想纵火焚城哪!
可是他就是不能骂这个县令。因为从道德范畴讲,这个县令非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