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纯臣奇道:“亲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阁老临终的这份奏疏上说的这些,可都切中了大明的要害,应对之策也与你们青甸镇现行之策相差不大,你们青甸镇能搞得红红火火,怎么放到万岁面前就要留中了?”
刘泽深回答道:“太过惊世骇俗。以田亩征税而不征丁税;上至帝王下至草民不论贵贱皆须纳税;所有税赋不收米粮只折现银还不加火耗;征收一成五的商税;市舶司对进出海港的船只按货值征税;文武分家,文臣不干军,武将不入朝;科举下放,六品以下各省各道自行开考,八品以下由百姓公推;各省督抚五年轮换一次,做满十五年的要么当京官儿要么回乡养老;裁撤馆驿;裁撤各地卫所直接募兵;所有将官须得重新考核之后委任官职……上面说了这么多,除了给官员涨俸禄以防贪腐这一条没多少人反对之外,其他都是断人财路的事情,若是廷议,别说孙阁老,就是万岁本人也会被那些御史言官骂得体无完肤……”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青甸侯说得没错。可惜了……”
张之极也是叹息道:“要说孙阁老的这些条陈都是好事啊。别的不说,光是这条科举……你们看,从三品以上从各地政绩斐然的地方官当中选,从五品以上则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下面的更妙,正六品以上必须要进士出身的到各个地方上再考一回,考题加上民政、农事、水利这几项;从六品的则是各督抚自己出题考,省得朝廷丢两个不明地方情况的腐儒下去乱搅和;八品以下公推则是再好不过了,干得不好的老百姓让他滚蛋,这样老百姓只要换官儿就行了,还造什么反……”
“文武分家也不错嘛!”朱纯臣赞同道,“国朝这么多年下来,能立下开疆拓土之功的
文臣能有几个?明显武职多嘛!孙阁老说得好,武职就是武职,就让他们带战兵,粮秣什么的不让他们碰,全让万岁一个人捏着,卡住粮秣的脖子,又不能干扰地方民政,武职想造反也得问问万岁的意思啊……何苦让那些个文官儿把军权捏在手里?”
“治标不治本!”刘泽深突然插嘴道。
“啊?”正在喋喋不休的张之极和朱纯臣愣住了。
“何谓治标不治本?”朱由检皱眉问道,从心底讲,他还是比较认同孙承宗这份遗奏的,其中很多条款与张居正施行的新政如出一辙,既然张居正的新政能够在皇帝不管事的情况下给大明带来中兴,自己这个勤勉的皇帝亲自去搞为什么就不能?只是他也能预见到这些策略想要推行开来可能会遇到的阻力,可他也有这个决心去碰一碰这个钉子。可刘泽深的这句话却让他吃了一惊,这些在他看来能够把大明带向中兴的治国之策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怎么就成了“治标不治本”了?
刘泽深认真地回答道:“这些策略在青甸镇能使得开,于大明却未必。青甸镇自先祖草创之时,不过是一穷二白之地,当时青甸镇的百姓也是先祖云霄公麾下的伤残士卒。云霄公的策略虽有悖常理,可以军令推行,故而没多大阻力。此时的大明则不然,大明的钱、权都集中在士大夫手中,想要整军、富民、强国,就必须从这些人手中分出钱和权,可他们会就此甘心作罢么?就说刚才两位谈到的科举和文武分家,科举一旦下放,那么这些大佬就失去了栽培门生培植自己势力的机会,更不会有人日常孝敬了;文武分家更甚,裁汰那么多卫所,撤编那么多军队,士卒如何安置?将官又如何安置?别的不说,光是说按田亩收税和收商税,你们两家一年
要缴的税款不下五万两,换做其他大臣,他们乐意?将来万岁庙号上是想加个‘幽’还是加个‘厉’?”
两人顿时语塞。朱由检深思熟虑之后点头道:“看来只能留中了。可朕不甘心呐……朕现在终于明白先帝为何要躲进内廷不肯上朝了……实在是……有力使不出啊……”
“可照现在这个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张之极有些着急了,“难道就没一条折衷的办法了?”
“徐徐图之吧!”刘泽深也颇感无奈,“希望鞑子能给咱们几年时间。先从不痛不痒的开始,对这些文臣来说,裁撤卫所淘汰冗员是他们乐见的。也不能太急,那些军户已经跑光的卫所也别管,直接裁了就是,鞑子在北直隶肆虐一回,北直隶的卫所估计也没几个留下的,不妨一并裁了,西北流寇遍地,卫所已经形同虚设,那些不着调的地方,也可以裁了;江南暂时不能动,那里是大明税赋之根本,闹腾起来容易坏事,等北方都裁撤完毕,再派专员去江南办理不迟。至于税收……臣斗胆,也不宜全面铺开,如今天灾人祸,抛荒之地很多,不若以新税法鼓励百姓耕种抛荒田地,但凡肯耕种这些抛荒田地的,以后不收丁税,不服劳役、军役,若朝堂有人反对,便说这是鼓励耕种的权宜之计,等新税法深入民心之后,百姓自然知道什么好什么坏,届时万岁以万民为后盾,才能全面铺开……”
“好一个‘以万民为后盾’!”朱由检拍案道,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采,就连两颊都浮现起微微的红色,“这么多年,朕一直以百官为后盾,可现在看来,朕错了!他们只顾自己的权势家产,如何替朝廷替朕着想!”
“此事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