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愣了愣,掩嘴笑道:“我还以为圆海先生必定会咬牙切齿,大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呢!”
阮大铖也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阮某小人一个,哪里会如此君子地喊出这么句话来!阮某本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人,只要不触犯阮某的底线,阮
某自然竭尽全力与人交好的。”旋即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天启年的时候,阮某被东林人排挤出朝堂,一路落魄南下,路过五台山时,清凉寺的弘光法师曾给阮某相过一面,说阮某前世乃是洪武朝龙镶卫大将军,一生忠心为主,最后却落个自尽身亡。(详见小说《飞云诀》)我这一生本行正道,结果却被正道之士逼上邪道,若是继续耽恋权势,他日便会为了权势干尽天下最可恶的勾当,断送大明元气,最后死无葬身之地!我当时就笑了,笑这和尚忒傻,旁人对不住我,难道我就一定要对得住旁人?别人抽我一耳光,难道我还得喝彩不成?”
董白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金步摇皱了皱眉头问道:“当年阮老爷按资历理当升迁,却被东林人挤了出去,后来受了魏阉的招揽进了朝堂,没几天不就辞官了么?这其中难道有什么情由?”
阮大铖谈了口气道:“还不是我想着当官儿呗!论家底,我也是顾老师(顾宪成)教导出来的,怎么会连一点风骨都没有?早年咱们不也是仗义执言的?可是人微言轻哪!不得志之余只得醉心书画杂居,总算有点小名气,可当年家母年纪已经不小了,却连个诰命都没有。眼看着家母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心里也急啊,当了那么多年不入流的小官儿,虽无大错,可功劳也没几件,家母彼时若是过世,朝廷肯定不会给什么册封的;子女长成,依我那品级,想要个荫官也是不能。为人子女者,不能替父母得个追封,又不能替妻子儿女混个荫庇,那岂不是太失败了?从那时起,我便想着钻营了……”
方涛点了点头,感同身受道:“当年家父也是如此,当了两任县令,因为不会巴结,迟迟不得升迁,天启末才痛下决心巴结魏阉,结果还没缓
过劲儿来,魏阉就完了,家父也就这么成了阉党……”
阮大铖这么一听,登时笑了起来:“原来我们都是余孽!哈哈!”说道这里语气转沉:“这么多年沉浮我算是看透了一条,那就是想上位就别谈骨气,有骨气的打死也混不下去!东林人有骨气么?有骨气的都在当年的诏狱里面死绝了!剩下的这些大佬们,统统都是软骨头,将来指不定会做出比我所为更可恶的勾当来!人生这一世,活不过一百年,只要自己过得好好的就罢了,至于别的,那是死后的事情,我哪管得着那么多!”
一番话让方涛大为赞同:“或许士子们衣食无忧才会说出那番忠君报国的话,毕竟北京的天子给了他们莫大的好处,可是我却没有。忠君可以,报国也可以,可是不能让我饿死在忠君报国的路上不是?总不能让我死得连个屁都不值不是?士大夫们是人,我就不是人了?半年前,我连吃饭都成问题,那个时候,谁跟我谈忠君报国,我肯定揍得他连爹妈都不认识!”
“好好的道理,怎么就被你出口成脏了!”金步摇又好气又好笑地斥责方涛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啊!想要百姓用命、将士效死,光靠那几句空头承诺,肯定不行……”阮大铖叹息道。
(按:本章没有替阮大铖翻案的意思,只不过偶翻史书,发现阮大铖一开始还是一个好同志的,自从天启年被自家人排挤之后,其行事作风就发生了巨大变化,或许后世史家不屑于去计较阮大铖之前的所为,而着重描写阮大铖“弄权”的一面而已。这一章的目的,也就是借阮大铖的心路变化来写一个正常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背叛与毁灭的。毕竟,任何一个祸害和叛逆者,绝不是生来就是的,总有他形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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