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荣庆堂里,女先儿逗趣的笑声,被一声委屈的呼声打断。
“老太太,你要给我们做主呀。”邢夫人握着帕子,露出半张湿漉漉的面孔,跪倒在贾母身下的兽头螺钿榻前。
女先儿世故又市侩的昏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带着弟子先退了下去。
贾母怀里三岁的,冰雪可爱的宝玉被吓得一个激灵后,不住地打嗝。
贾母身边的贾政之妻,王夫人心疼地将宝玉抱在怀里安抚,待宝玉的嗝停下来了,瞥了一眼邢夫人身后那王氏红彤彤的,仿若鬼怪的一张脸,将宝玉递给奶娘李嬷嬷后,叮嘱说:“带去碧纱橱里,哄着他睡吧。”
“是。”李嬷嬷小心翼翼地抱着宝玉,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邢夫人、王氏,嘴角幸灾乐祸地翘了起来,送宝玉到碧纱橱里躺着,就侧起耳朵听外头动静。
“说,这是怎么了?你这也是大家太太的做派?”贾母刚才听女先儿说笑话,正听得有趣,忽然被邢夫人这么一打搅,不由地心想果然大房里都是一群没点眼力劲的糊涂鬼。
邢夫人跪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着,将身边那弹墨花绫沈绿绸里的夹包袱拿给贾母看,“老祖宗,老爷一点活路也不给我留了!给那寇氏立了灵牌,还写了恭人两个字,就差没告诉别人死了的是正经太太一般的人物。这还就罢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如今、如今,老爷叫我收拾了包袱,来聘娶我进门的老祖宗这学规矩!”
贾母背靠着引枕,任由邢夫人哭得泪人一样,依旧不为所动,等邢夫人话音落下了,握着手淡淡地看着邢夫人,“你一五一十地说,究竟犯了什么事?不然,老爷再糊涂,也不会撵了你过来。”
王夫人站在贾母的榻边,俯身对贾母说:“老祖宗,瞧着迎春的奶娘脸色不对。”
“抬起头来,叫我瞧瞧。”贾母叹了一声,就不能叫她清净一天。
王氏老泪纵横地抬起一张被凤仙花染得通红的面孔,眼泪涟涟地指着自己的脸,“老祖宗,姑娘大了,用不着我了,见天地纵着小丫头跟我作对不说,还叫小丫头们趁着我睡觉,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给我染了个大红脸。老爷瞧见了,只说我老不正经,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叫人打了我撵了我。打了我撵了我就罢了,还把这事怪到太太头上,一并地,把太太也撵到这边来了。”
邢夫人哽咽着,两只手攥着帕子,硬生生地从王夫人脸上看出一抹幸灾乐祸,一时不甘心成了王夫人眼里的笑话,就啜泣着,将贾赦吩咐的话说了,“老太太,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个龌蹉的和尚、道士,那和尚、道士掐指算了,说咱们大姑娘不是寤生,就是生在旧年之末,这生辰八字,不适宜进宫,一旦进宫了,会妨害得天家父子不睦,会连累得咱们贾家坏了祖宗基业!”
满脸慈悲,冷眼瞧邢夫人闹笑话的王夫人心里一慌,没了刚才稳坐钓鱼台的优哉游哉,脱口道:“大老爷怎么能这么诋毁元春?宫里人过了八月十五就要来讨元春的生辰八字了,”扶着贾母膝头,也忙跪了下去,“老祖宗,谁不知道元春是大年初一出生?大老爷弄出这么一出,是要元春的命呢!”
鬓发如银,浑身贵气的贾母嘴角轻轻地一扯,沉稳地道:“他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知道他算计什么呢!放心,他没胆量将胡诌出来的话宣扬出去。你叫周瑞家的,带个俊俏的丫头给他,好好地劝他,跟他说,我这大寿,他不来,就不办不成了。他见我疼他,有个台阶下了,自然就会服软。”
王夫人不敢置信,瞅着贾母时,眼神略有些闪烁,疑惑地想是谁把元春的生辰泄露了出去?十六年前,她百般忍耐,想叫元春生在她早早掐算好的黄道吉日里,谁知道,元春偏赶在旧年尾巴上,这不吉利的时辰里诞生,未免扫了贾代善、贾母新年里的兴致,才收买了稳婆改了元春的生辰……虽不知道贾赦是从哪听来的这些风言风语,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会子向贾赦示弱,不然,贾赦日后还不知道要拿着元春生辰的事,要挟他们什么呢。贾赦想要贾母给他个台阶下,她偏不给!反正贾赦敢拿着元春的事胡闹,不用她出手,贾母也会教训了贾赦。
贾母无奈地叹了一声,就是怕贾赦胡作非为,连累了贾政一房,她才打了主意,叫贾赦、贾政分家,果不其然,这才分家多久,贾赦就开始胡闹了,当着邢夫人的面,不好将贾赦那懦弱、胸无大志的性子说出,只催促说:“你就依着我的话去办——另外,元春眼看就要进宫了,我这不知道有多冷清,打发了人,将迎春,还有宁府的惜春都接来我这,跟探春一起养着吧。我瞧着,惜春在宁府、迎春在东边,没人管没人问,都怪可怜的。”虽恨屋及乌,因寇氏的缘故不喜欢迎春,但她是老祖宗,还能跟个毛孩子过不去?
邢夫人听着那“没人管、没人问”,讪讪的,吭哧说:“她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管她都是错。”因迎春过来了,月钱、口粮、衣裳都得王夫人这边出,她就省下了好大一笔,就跟捡到便宜一样,窃喜起来。
王夫人见贾母要给贾赦送女人,抿着嘴角眼睛向帘子外一瞥,答应了贾母,就握着手上蜜蜡念珠走了出来,瞥见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