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薛初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牢狱里。牢狱里潮湿发臭,草甸子下蟑螂活跃。她没有坐起来,只是无神地望着暗无天日的牢顶。丈夫被当即斩杀,孩子又被人强行抱走,霎时间她的整个人生被砸出了个大窟窿……一只小老鼠从她脑袋边蹿了过去,她一惊,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却感到背上火辣辣地疼痛。
她缓缓地支撑起自己,和边上那些个曾经的贵妇相比,她没有得到丝毫的照顾。她面色苍白地想让自己往墙边上挪一挪,好节省些力气。而那些贵妇们,即便落下了狱还是非常傲慢,不肯让出一丝空间来,她只能把头埋在双臂里,想着电光雷火般的一切。
此去向南,凶多吉少。薛初容很清楚。她不怕做苦役,她怕的是冤情。从被判刑到现在,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的,除了被抢走的孩子,她最不明白的是丈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他绝对不会通敌!”薛初容绝不相信她的郎君会做通敌之事。也许他没有多少才华,但是他仁慈品正,他们虽没有过上什么富贵日子,但是起早贪黑也不差钱,他为什么会通敌,她想不通,也不相信!
她的郎君是武林弟子,如若不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就算五花大绑怎么可能没有自逃的余地?
想明白了这些,薛初容安静地吃完了三顿牢饭,然后踏上了流放之路。一路上,凡有人过,她便大呼冤枉,说要上陈冤情。
恶卢之乱后,大瀛的土地早已烽烟焦土,且不说那时真的有什么冤假错案能得昭雪,像他们家这类有着明晃晃证据是死案的,州县府衙是一概不搭理的。押送的衙役一开始还训打几回,后来发现,如有官兵路过,她才开口喊冤。
“冤枉!大人冤枉啊。”此时的衙役也懒得搭理她了,任由她喊着,毕竟路上也没有哪个官员会不要命地搭理一个流放的犯官家眷。
“大人,冤枉啊!”薛初容看到两个身着官袍的男子,竭力嘶喊道。
时任雍帝花鸟使的雷士澄、鱼恭振被这个忽然从队伍中窜出来的女子吓得不轻,她戴着手铐脚链,满身伤痕,然而憔悴的面容里能见得此女子风华绝代。
只听得一声响亮的鞭响,一道鞭子撕开了初容的外衣。“混账,竟然敢冲撞使尊大人。”行走往来的衙吏知道,得罪那些清流文官也不能得罪这些不知道下一秒会做什么的宦官。
“无妨。”年轻的雷士澄停下马蹄。
“大人,冤枉。”被抽了一鞭的初容吐出最后一句话,然后昏倒在他们的面前。
“哪里的家眷,发往何处?”
“回禀使尊,发往岭南。只是这是谁的家眷,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东海观察使那桩案子。”
“东海观察使?”雷士澄心里知道,这是桩牵涉甚广,一团乱麻的案子,遂问道,“可有亲眷打点?”
“没有。”衙吏摇摇头道。
“把她的脸给我看看。”
衙吏领命一把抓住薛初容的下巴,好让雷士澄看清楚。雷士澄正为自己的差事犯愁,襄帝荒诞喜美色,不爱年轻漂亮的,反倒喜欢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这分明就是要他去人家家里抢,十多年前雷士澄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事情。他见此女尽管伤害累累疲累不堪,但若打扮一下,绝对是个美人。他与鱼恭振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还活着吗?”
衙吏摸了摸初容脖子处的脉搏:“尙有一息。”
“嗯。她现下昏厥,你如何处理?”
“这……”衙吏知道这是桩难事,平日里若碰到这样的事情,衙吏们通常就把人犯丢在路上,往上报个病死了事。但这个女子,万一醒过来,还大喊大叫的,怕是连带自己犯上渎职的罪名。
雷士澄见衙吏犹豫:“我给你寻个法子吧。”
“请大人指教。”
雷士澄把衙吏支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不如把她交给我,我帮你处理。”
衙吏心里一愣,没明白过来:“大人,此女子撒泼能喊,万一醒了过来……”
“她身上的伤痕可不止刚刚那一鞭子啊。”雷士澄悠悠道,依据《大瀛律》,衙吏若有虐囚行为,他也会法办。虽然此时乱世,没人管那么多,但若真被人指摘,那倒霉的还是衙吏自己。
衙吏心一惊,才明白过来。不管这个使尊要这个女子有何用,与他毫不相干,既然使尊看上了这个烫手山芋,那顺势扔出去就好。
“使尊指点得是,小人明白了。”
鱼恭振也早已下了马去拨开薛初容的头发,又把她的手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手上竟然还有些褪去的茧子,不过整体看来,手指细长白嫩,如果好好养养,也算是能完成任务。
“启禀使尊,犯人……”鱼恭振见雷士澄他们两人已走了回来,向他使了个眼神,故意挑起了话头。
“还不快去检查检查。”
衙吏例行检查了体温脉搏,颇为识趣地回禀道:“此囚犯已无声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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