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自然能听到这句话，此时的他没有回头，只是握住书卷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他仰起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漆黑中带有一缕金光的眼睛仿若要将这片天都给看透。
“你们束缚住我整整万年，让我的目光从此不再能看天上，也不能看人间，如今你们还毁我小弟子命格，夺他气运，今日我便上天，与你们辩上一辩。”
此言一出，料想当中的天门并未打开，云端之上，响起满天的嘲讽声。
“邪门歪道还妄想成圣！你也未必太过想当然了。”
“万年前，先圣祖师已赐予你惩戒，令你反省，让你这万年间，目光只能停留在那一页空白纸张上，可万年过去，你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愈加猖狂，你愧对祖师教诲！”
“按我说，祖师还是太过仁慈，这样的蝇营狗苟之辈，直接抹杀便是，让他存活于世，脏了这一方圣贤净土。”
中年男人对这一幕似乎早有预料，他不卑不亢，脸上神色波澜不惊，瞳孔中的那星星点点金色此刻正在快速汇聚，直至把两只眼睛都染成金灿灿一片，更有一缕金色气息溢出，挂在眼角，犹如两只金色小蛇，而他手中那一书卷此时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天幕之上，有人也注意到中年男人的异常，惊呼不已，“那是祖师亲手为他种下的束缚，他若不死，那束缚定然不会消散，难道是祖师放过他了？”
“不对不对，你们看他那瞳孔，不太对劲！”有人注意到了中年男人的异常。
“圣相显现？怎么可能？他一个被万丈红尘包裹的下界之人，怎能会修出圣心？”不可置疑的声音响起，“诸位不要与他对视！”
可惜他的提醒终究是晚了，伴随着云端深处传来的一阵惨叫，有人因为只与中年男人那双金色瞳孔对视了一眼，便因此陨落神魂俱灭。
“此等妖孽，且不说让他来到上界，就连这人间也留不得他。诸位，让吾等共同联手将此子斩杀于此！”
刹那间，十万大山上方霞光满天，五光十色，绚丽夺目。
这种场景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四海八荒的所有修士都注意到这边异象，但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自这天之后，那个曾让人光是提及都让人胆战心惊的存在消失不见了，只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离开了人间。
余裕几乎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除了自己的那个便宜师傅，他有可能是对此事内情知晓最多的人，情绪也是最为复杂的。
从头到尾，这场师徒关系就像是一个玩笑话，那种完全，完全不亚于你走在大街上，突然一个乞丐拉住你，跟你说，你骨骼惊奇要赠你一门不世绝学，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割裂感，若不是他手中的木簪和半个葫芦实打实的存在，他真的会怀疑这两日的经历，是不是真被某个邪祟迷了心智。
然而不知道为何，每每当他望向那霞光消散的方向，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怎么都不得劲儿。
一不知名的山洞中，余裕带着一群人在里头过夜。
因为要防范随时会出现的危机，经过一番商量后，余裕等人决定轮流休息和值夜。
余裕独自坐在火堆旁，看着手中的半个葫芦发呆，耳边除了一众学子们轻微的呼吸声，就是外边妖兽此起彼伏的嘶吼，还有时不时响起不明所以的巨大声响，洞口的空气带来一阵阵血腥味就没断过，好在两日时间下来，余裕对这些已然开始习惯了。
“这葫芦和那件事情，应该是有什么关系吧？”
身后突然想起的声音，惊了余裕一大跳，他回头头发现是东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没到你值夜的时间，你还可以睡一阵。”余裕没有直接回答东山的问题。
“还记得在桃花村学堂时，柳先生就讲过一个词，叫做‘渐行渐远’，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在幼年时阅历和见识都是半斤八两，所以能相处融洽，而在我们年岁增长，阅历见识不断增加，我们反而变得越来越疏远。”东山绕过火堆，走到余裕对面盘腿坐下，明灭不定的火光在他脸上摇曳。
“毕竟每个人都是他所经历一切的集合体。”余裕总结道，“越长大越孤单，基本是注定的事情。”
东山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在火堆根部捣鼓了两下，而后插了进去，他不置可否道：“我还是怀念，你、桃先生和我在夜里的悬崖边，吹着夜风喝着酒无话不谈的时候。”
“那确实是很美好的时刻。”余裕回忆起那一幕幕画面，嘴角微微上扬。
可自从知晓姜桃瞒着他，要去青鸾之后，他就知道，那种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即便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
“不知为何，明明我们离开桃花村才没多久，感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东山脸上带有些许自嘲的笑意道，“以前我笑你时常感慨生死无常，十分矫情，而如今，我似乎也变得矫情起来了。”
余裕轻笑。
东山双手用力搓了搓自己被火光烤红的脸颊，看着余裕故作轻松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在桃花村是好兄弟，在外面的世界依旧是好兄弟，还有，我们是一起从桃花村出来的，我们也要一起回到桃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