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刚心情烦闷,不知该如何排遣这漫长、凝固的时光,便接着写起了日记。
他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串字:“你不知道的事”,权且作为自己日记的主题吧。
——希望你能听得到,噫吁嚱……
……
我一直挺怨俺爸爸的,但却恨不起来。
我知道我有“另外一个”妈妈,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个大眼睛的小萌娃,正在调皮得狗都嫌的年龄。
我们家平房最西边儿一间屋,很阴森。平常很少有人去,连个灯也没有,永远是黑漆漆的一片。里面放着粮囤、农具和一些杂物,永远弥漫着一股陈年老鼠屎的味道。记忆中它大概的样子就是我在《你好,韩要童》里面描写的韩要童住的那间屋子的样子。
我那时顽皮,没有我皮不到的地方,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有一天,我在那间屋子里玩,看到有一个大白木箱子,就打开来翻着玩儿。里面有很多旧衣服,看上去都是女式的,有很厚的尘土,我把它们掏出来呛得要命。后来发现了一本蓝色的结婚证,有俺爸爸的名字,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带钢印的照片被撕掉了一半儿,只留下俺爸爸的那半个。
我于是拿着那张结婚证去问俺爸爸,然后我就被他毒揍了一顿。
他当然什么也没说,把那结婚证一把夺了过去,把我按在地上就揍,并命令我以后不准再踏入最西边儿那间屋半步。
我那时小,觉得挨揍是因为做错事,不该乱翻家里的东西。再说,我那时对挨揍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像喝稀饭一样平常,根本不会去细想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挨揍。
他那时穿得都是那种黑色的布鞋,厚厚的牛筋鞋底,抽打在身上特别痛,像皮带一样,就是我在《学生时代》里面描写的那样。说实话,即便到现在,我有时还会梦见俺爸爸揍我,举着那种黑乎乎鞋底,按着我死命地打。我有时还会从梦中吓醒,满头都是汗。是真的,就跟电视里演的有人从噩梦中惊醒一样。
你可能有所耳闻,我是被打大的,但应该很难感同身受。
小时候,有一回,俺爸爸的拜把子兄弟在俺家喝酒。我那时刚从俺二大家跟着俺姐姐学写字回来,饿得很,看到桌上的牛肉也馋得慌——那时家里穷,很少吃肉。就在长辈们还没入座,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说话的时候,我捏了一块牛肉填到嘴里。
当时倒也风平浪静,没起什么波澜。但在酒场散去,长辈们前脚刚走,俺爸爸二话不说,就把我按在地上,用鞋底毒打一气儿,我当时甚至都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而挨揍。等俺爸爸打累了,他才告诉我原因。我自那以后就记住了:家里来人,小孩儿只能走得远远的,不能靠近饭桌,更不能提前偷吃,这是规矩。
我小时候经常跟别的小孩打架。打赢了,别人的家长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俺妈妈拉着我跟人家赔礼道歉,等人家走了,俺爸爸就会毒揍我一顿,说我是个祸事精;打输了,也得挨揍,说我没用,白搭饭。我记得幼儿园的时候,有次我跟俺庄的曹可、曹贺两兄弟打架,曹可比我大一岁,曹贺跟我同龄,我没打过,脸上被他俩挖了几道子,哭着回家的。俺爸爸那时烧窑刚下班,从外面回来,问了两句,一耳刮子就把我扇倒了,然后脱掉黄鞋就揍了我一顿。并告诉我:打不过就摸石头砸,也不能吃亏!
结果第二天下午,我跟本庄的李龙和飞毛两人打架,摸石头就把李龙的胳膊给砸肿多高。李龙妈妈带他来俺家找,人刚走,俺爸爸又揍了我一顿。我那时有点迷惑,不知道俺爸爸的话到底该听不该听。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次晚上放学,我写完了作业,跟小伙伴们在巷口子里面玩“藏老梦梦”,俺爸爸把我喊回了家,要检查我的作业。结果检查出来一个笔误:我把“角”的“顶点”写成了“顶头”,然后就被毒揍了一顿,还在堂屋门口罚跪。
小学三年级,体育老师送给我一个漏气的皮球,我欢天喜地地带回家,在院子里面对着花园的小砖墙儿自己踢。俺爸爸啥也没说,把皮球攥在手里,到厨房拿来菜刀,用膝盖抵住,一刀就把皮球割破了,还给撕了几下,抬手就给扔到猪圈里去了。他说那叫“玩物丧志”,把我揍了一顿。
我从小学四年级,村西头修京福高速公路那一年起,就开始收集烟盒。那时工地上有很多外地人,所以烟盒的品种也有很多。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收集够300种不同的硬烟盒,就有人给换一台电脑。我前后收集了两年多,顶着烈日、冒着寒风的,风雨无阻,孤山集、茅村集、权台矿集这些地方我都去过,翻垃圾桶是常事,整好收集够300个,还多出几十种软纸的,我把这些烟盒视为珍宝,有机会就拿出来把玩,心满意足。
结果六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考了个第三名。我回家的时候,俺爸爸和俺妈妈正在院子里装种蘑菇的袋子,我一说考了第三,俺爸爸站起来一脚踹我肚子上,踹出好几米远,然后就用鞋底揍我。最后还不解气,逼着我跪着亲手把那些烟盒子全放“锅炝子”里面烧了。我一边哭一边烧,一张一张地烧,烧之前都要再看上两眼。俺爸爸还嫌我烧得慢,一边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