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芳绮殿内灯火阑珊,彼时还只是个四品贵嫔的俪昭仪正俯身在桌前写着什么。
片刻后,她将纸张上的墨迹吹干,叫来心腹春茗,让她出宫一趟,一定把这信送到她爹手里。
春茗有些害怕,不仅是因为她们才进宫未满一年,随意、私自出宫被发现要受责罚,还因为她隐约能猜到自家主子要做什么。
“主子,真的要……”她有些犹豫,随后被自家主子狠狠瞪了一眼。
“再废话,小心我罚你!”俪昭仪擦拭了一下手指,眼中狠厉迸发。
“你既跟着我进宫,就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本宫不好过,你们底下的还有什么好日子?别忘了,宫外可还有你的一家子呢!”
“我堂堂一品大员家的小姐,父从尚书,兄弟乃探花郎,入宫却只封了个四品!我不甘心!”
俪昭仪恨极,平日里和她不对付的各家小姐哪个不在暗地里笑话她?说她自恃一副好容颜,心高气傲,入宫又如何?还不是做个妾?还是连个高身份都没捞到的妾!
而朱云昭又凭什么?她爹不过刚打赢了一场仗,青云将军的品级比之她尚书府何止分毫?足足差了四级!可她的女儿竟凌驾在她之上!
恩宠本来就多,要是再让她生下孩子,岂不是要一举封妃!
这不公平!
所以,为了上位,为了打那些人的脸,她只能铲除前面的人,这样她才能填补空缺,才能慢慢往上走!
她不急,她会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只不过,前进的绊脚石总要清除的,不是吗?
春茗揣着信,垂着头走在路上,颇有些心惊肉跳,寂静的夜色无风无月,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她小跑着来到尚书府后门,伸手敲响大门,一个老叟打开门,上下将她一打量,放她进去了。她匆匆将信交给老爷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实在有点害怕,可想起自己宫外的家人,又不免悲从心来。
为了保护自己和在乎的人,她只能把自己变成铜墙铁壁……
回过神来,俪昭仪神情怔怔,面上花成一片,妆全被泪水洇的一团模糊。
岚尽月最后看了她一眼,扭头离开,临跨出门丢下一句话:“你为权势地位助纣为虐,现在冤魂复仇,以命抵债,很公平。”
“你,且受着吧。”
殿门“哐当”关闭,俪昭仪猛地回魂似的冲到门前用力拍打,撕心裂肺地喊着“邛子毓”三个字。
岚尽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惹的不远处的小太监面面相觑。
这、这怎么回事?左将军还有这种听人骂自己的爱好?
离开前,岚尽月喊了一声俪昭仪的名字,就是很正常的音量,按理这么吵闹的情况下她没那么容易听见,但很巧的是,俪昭仪确确实实捕捉到了那几个字。
李容华。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她下意识呆愣在原地,她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容华,容华,娘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这辈子能开心快乐。”
她的脑子乱乱的,脑袋和耳朵好像分裂开来,只听见外面的人说:“李容华,你别急,你尚书府一家,会很快来陪你。”
明明那道声音又低又轻,可李容华还是听见了。
但她已经不想去问什么意思了,也不想再去管了。
因为她再一次泪流满面。
娘啊,女儿这辈子,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俪昭仪枯坐一夜,次日一早,一反常态地打扫屋子,隆重梳妆,坐在镜子前把自己打扮的光彩照人。
然后,静静等待。
正午时分,一队宫人将紧闭的殿门推开,为首的太监一眼就看见桌旁满身珠翠华服,但却双眼空洞无神的俪昭仪。
殿内还是不变一样的奢靡装潢,只是无端失了以往的贵气华丽。
一代宠妃,今日过后,就此落幕了。
太监微微垂眸,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俪昭仪,时间到了,该上路了。”
李容华回过神,一双眼落在宫女手中的鸩酒和白绫上,面色无波无澜。
太监却有些不满意,道:“俪昭仪,您的气运凶煞不祥,冲撞了陛下圣体,对陛下大不敬,本该被贬黜下狱。但陛下仁善,准您体面,您选一样安心去吧。”
太监话说的漂亮,俪昭仪却依旧面无表情,随手一指,落在那只银杯上。
太监再一次开口:“昭仪娘娘,您可还有话说啊?”
俪昭仪嘴角扯了两下,对着养心殿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声音拔高,清冷无波:“皇恩浩荡,臣妾,谢主隆恩!”
她这一生,得到了很多,可是,却都在悄无声息地失去。
她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的泪珠后站起身,依旧面无表情。
太监满意极了,示意一旁的宫女将酒端给她,俪昭仪接过,看了眼,一饮而尽。
“砰”
杯子砸在地上,俪昭仪转身端正坐在软榻上,宫人们全部退了出去,关上门在外面安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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