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方面,我跟金珉奎的确是一对愿打愿挨的病友,属于会在同步确诊同性恋后双双静默三秒,然后不遗余力拔断对方输液管殉情的那种。
这形容有点莫名其妙的缺德,但事实残忍,跟金珉奎之间的那点稀薄的超绝队友情,早在几年前他嘲笑我接吻不会闭眼的二十几岁出头,就已完美沦为一种借口,当然我不能在午夜宿舍阳台和他激情互殴,而目的只是据理力争,他作为和我一样恋爱经验为零的精神病,到底有什么资格在技巧方面高我一等。
虽然但是,事实证明至少身高上的确如此。
恨。
崔胜澈在他情窦难开的年纪,就已光荣承担起严查早恋的重任,火眼金睛,全身四十三条神经每天高度紧绷,有着堪比教导主任的负责。
固然,我知道撞见金珉奎摁着我后脖颈舌战对他来说有点打击过重,我哥破天荒在第二天行程饱和的情况下灌了半瓶烧酒,看得我胃跟着隐隐作痛,并呆滞地产生出某种微妙的愧疚。
最后他拎着一号罪魁祸首走了,金珉奎临走前顺手摸了我头发一把,看起来有点火上浇油,成功让崔胜澈一口气灌没了剩下半瓶,颇有要和我俩同归于尽的架势。
那时候太放肆,虽然如今也早已放肆多年了,但他那天目光坚定,步伐铿锵,最后在他哥的沉默中开口就是大义凛然的一句:跟明浩没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错。
崔胜澈深吸一口气:我他妈问你了吗?!
我跟金珉奎的二十岁尴尬而暧昧,疲惫中带着一点无法言说的幸福,艺术加工出来能讲成八百个疼痛风味拉满的冷笑话,尽管那年之后我跟他彻底逃离所谓漫长的那段青春期,唯一的天真只剩下他偷偷在我胡乱创作的暗黑画册最后一页上,执着地留下一串红色的意象,心脏和鲜花,和约定周末红酒时间时偶尔出现的句尾波浪号。
那时候他很可爱,所以我甘心因此原谅掉这个破世界的小部分难堪。
啊那个,不是现在不可爱了的意思。
我跟他的几年要论长短太幼稚,要论轻重也太肤浅,但如果要论爱情,差不多又够我哥在社长办公室里喝上一壶。
那种总会有一天分道扬镳的错觉,夹杂在一年里形影不离三百天的密切里,二十一岁我第一次回国,他史无前例沉寂了一天一夜的聊天框活像一座牢房,那时候年轻,金珉奎和我都还没有学会如何面对这种离奇的伤感,就像不知道心脏一分为二的人到底能活多久,我好像突然明白那种无力,居然来自我们分明眼看着就会越走越敞亮的前途。
后来他终于在某天深夜不上不下地扔过来一句:我今天吃了整整三顿鸡胸肉。
那是二十四岁,作为一个魁梧的北方男人,我居然会因为这么一句笨拙的报备而猛眨双眼,打字回复前差点就把天花板瞪出两个大洞。
很多时候我想要就这么顺其自然,自然地接吻做爱,然后再自然地吵架冷战,自然地我十点睡觉他三点还在跟朋友喝酒,跟金珉奎的时差来自于永远不会及时回复的那句:我回家啦。最后第二天走机场他坦然戴着我的墨镜,顶着两只肿到石破惊天的狗眼,在没有镜头的出境关口自然地靠着我肩膀说梦话。
当然我有时候挺烦他的那个德行,安可舞台上他跑过彩带纸花奔向我的时候看着也太横冲直撞,偶尔我也会埋怨自己做过那么一个矫情文艺的噩梦,但他笑起来虎牙很亮,眯着眼调情的时候有点坏,靠过来一字一句教读日语发音的样子太认真。
我当然会投降。
他是那种分了手还会想念他下厨手艺的居家型前任,诚然如果不是干了这行,我大概也不会情愿被这么一个真正魁梧的大男人抱上沙发伺候,他那时候头发长得能扎辫子,我靠着他肩膀玩他发尾,金珉奎正抱着一碗哈密瓜吃独食,十分强烈地对我这种玩心大发的行为做出了默许的抗议。
我跟他对现实最大的让步,是放弃去纠结关于爱的定义。
表白的话溶解进他每次聚会都无条件挨在我身边的位置,不必动用余光就能看清的手臂,在和家里吃饭时抱怨妹妹点了太多回归期禁止食物的留言,并在视频镜头里挤开珉舒,以及和我说过的成千上万句:晚安,明浩。
那时候我哥早已放弃借酒消愁,只跟我说快乐就够。
爱当然让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