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从梦里醒来时,四周仍黑漆漆一片。之前他很少做梦,最近却接连做梦。昨天短暂的睡梦中,他看到了爹娘,也看到了弟弟柱子。今天梦里,他看到了张佑德,也看到了石头和牺牲的战士。
梦里的张佑德还在甩手榴弹,接连甩出三颗,正扭头冲栓子笑,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头。栓子惊呼,他却笑着说没事——
石头扛着机枪跑过来,带着浑身是血的战士,后面又跟着一大群鬼子。栓子大声命令他们开枪还击,石头却一直往前跑,还说他们牺牲了,扛着的是假机枪——
栓子醒了,却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他坐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方莹给他的酒,大队炊事班长老赵给他的花生米。花生米不多,只有一小包,油炸过,用纸包上。栓子取出两颗,连喝两口酒,才把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
第二颗花生米还用左手攥着,半斤酒喝完了,却越来越清醒。
这几天都不用特务连站岗。特务连活下一半,但还有将近二十名伤员,剩下的没负伤的也就一个排,所以栓子接到的任务是休整和补充兵员。栓子听说了,因为从各营抽调兵,三个营长开始还舍不得。
栓子是连长,非常理解,自己的兵,尤其是好兵,怎么舍得送出去。如果现在李智和老孟从特务连调兵出去,栓子不是不舍得,而是肯定急眼,就剩下不到一半了,又个个都是好兵。
栓子不想要其他连队的兵,而是想要自己的兵,但有的牺牲了,有的负了重伤,留下残疾,往后也不能再打仗。栓子心里又开始了痛。
能不痛吗?张佑德扔出的手榴弹,在百米之内,比鬼子掷弹筒强过百倍,还都是凌空爆炸,炸的鬼子无处躲藏。石头当了排长,话却越来越少,机枪却打的越来越准,短点射,长点射,那子弹像长了眼,打的鬼子嗷嗷乱叫。奈何天妒英才,让特务连失去两个极其优秀的兵。
栓子真想指着天,骂老天爷了,这么好的兵,还有那么多鬼子,你怎么就舍得让他们牺牲?可这不是老天爷的错,是鬼子的错。天杀的鬼子,王八蛋的鬼子!
既然睡不着,就去照顾伤员。栓子拿着枪,披上缴获鬼子的大衣,站起来,绕过战士,走向山洞门口。山洞里点着如笔头大小的光,不至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若有敌情,能让战士们迅速穿衣拿枪拿弹药。
特务连睡在最里面,向外是一营二连和三连。再向外,是大队部,洞壁上挂着同样亮光的油灯,地上睡着李智、老孟和警卫连战士,西面同样铺着干草。
栓子脚步轻微,走到洞口掀开双重的帘子,走出山洞。外面很冷,月光如霜,洒在洞外的空地上。门口警卫排战士站岗,看见栓子,举手敬礼:“伍连长,您去哪?”
“哦,睡不着,去看看我们连伤员。”栓子小声回答。
战士不再多问,只是提醒栓子小心脚下。
栓子挥手,向西绕过洞口,向北走去。伤员都集中在小北山山洞内,那里洞口不大,而且很低,离谷地只有十多米高,里面却很宽敞。李智让警卫排扩大洞口,把里面收拾好,用来治疗伤员备用“病房区”。盖好的草房子大部被鬼子烧掉,也就启用了这座山洞。
栓子刚拐过洞口,李智和顾飞露出了头。刚才栓子和战士对话,李智都听到了,但还是不放心,对顾飞说:“走,我们在后面跟着栓子。”
顾飞明白李智意思,担心栓子单枪匹马找鬼子报仇。“这个栓子,真是心胸太小,打仗么,哪能只占便宜不吃亏,再说,独立大队也没吃亏啊,干死那么多鬼子!”外面齁冷,顾飞心里不停埋怨栓子,但无奈,大队长发话了,必须要去。
刚要走出山洞,身后老孟叫住李智:“大队长,你回去睡觉,我和顾飞去。”
“算了,我们俩去,让顾飞回去休息。”李智回头说道。
“这怎么行呢,我的任务是保护两位领导。”顾飞赶紧说。
“哈,就我们俩还用你保护,到时不保护你就不错了。”李智小声说着,摸了摸腰间驳壳枪。
还真是,除了比李智和老孟年轻,跑得快,枪法、拼刺,还都不行。顾飞不好意思摸了摸脸。
“回去休息,有情况立即去找我们报告。”老孟轻轻拍拍顾飞肩膀,走出了山洞。
李智跟上,小声问:“你怎么醒了?”
“你们俩动静那么大,不醒才怪。”老孟说。
顾飞站在洞门口,不由两分嫉妒三分羡慕五分服气。还是栓子啊,一下惊动大队长和政委,还不想打扰栓子,还要在后面悄悄跟着,这待遇真没谁了。想当初,俺还比栓子早一个月当兵呢。但栓子真能打仗,现在战士们已经偷偷说栓子是小李智,自己远远比不上。顾飞耸耸肩,撩开帘子,进了山洞。
外面很冷,栓子走的很快。李智和老孟说话间,他已走过卫生队。山洞后面有一个小洞口,冬天太冷,李智让警卫排装了一个厚厚的门,栓子怕惊动战士,所以从前面往北绕道。
卫生队前后也有岗哨,同样看到栓子,岗哨没多过问。若是其他干部战士,没有特殊情况,比如连排长查岗,比如肚子疼看医生,就哪里来回哪里。李智规定,夜间干部战士不能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