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蒋先明从身边人手中抽出纸伞,“我有些话,想问孟相公。” 孟云献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只瞧了裴知远一眼,又与潘有芳道:“潘三司,看来你我不能一道了。” “不若,我与潘三司一块儿走?”裴知远适时说道。 “既是如此,孟公,我 便与敏行先走。” 潘有芳颔首。 裴知远与潘有芳坐了一驾马车,孟云献看马车碾过泥泞走远,他便从身边家仆的手中取来纸伞,家仆适时退开。 山间草色,幽碧湿润,蒋先明与孟云献各自撑伞,相对无言。 “蒋御史可是睡不好觉?” 孟云献终于出声,他盯着面前这个人眼下倦怠的青色,“因为听了崇之的遗言?” 蒋先明没有反驳,“孟相公与张相公也曾是多年好友,所以,我想听一听,孟相公您如何看待张相公受刑之前的那番话?” “现如今,朝中有谁敢在你蒋御史面前说真话?”孟云献扯了扯嘴角,隐含嘲讽。 蒋先明手握风闻奏事之权,谁在他面前说话,都得万分小心。 “今日所言,只孟公与我知晓,蒋某绝不会以此相挟。” “可我却没什么好告诉蒋御史的,当年在雍州的是你,亲自下令处死玉节将军的也是你,我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比你清楚其中的缘由?” “是,的确如此。” 蒋先明干脆扔了伞,好让自己这烧糊涂的脑子清醒些,“代州粮草案我亦在查,钱唯寅先找上的人是我而非张相公,若当时我不曾有一时的犹豫,若我能快张相公一步,先递上奏疏,也许张相公便不会死…… 他是我蒋先明心中敬重的人,我亦知所谓的私受良田,结党营私,定是代州那帮犯官身后之人的故意构陷,可我想不明白,为何张相公要在临死之前说那样一番话,我当年就在雍州,我看到的,查到的,都在告诉我,我处决的,是一个于国有罪,罪无可赦的叛国佞臣!” “那你就继续相信你的证据!”孟云献在伞下盯着他,“十六年来,你蒋先明不是一直也没怀疑过么?只因崇之临了的一番话,你便来问我?那我,又该去问谁?!” 雨水浸湿蒋先明的幞头,他一时哑声。 “你是天子近臣,这桩粮草案若是你来上奏,你的下场只会比崇之更惨,我理解你一时的犹豫,亦知道你蒋御史清正刚直,并非怕事之辈,”雨声掩饰诸般杂声,孟云献走近他,“可今日我想问你,你以为官家为何将你看作近臣?” 蒋先明是直臣,张敬亦是直臣,但蒋先明是官家的直臣。 若是蒋先明重提粮草案,即便是手握钱唯寅这个铁证,也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他是敕令如天的局面当中,正元帝留给世人的障眼法。 正元帝用他来告诉世人 ,你看,朕亦有直臣在侧,并非独断专行。 摆设而已,兢兢业业十几年,一门心思为君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竟真以为自己是官家倾听民意的耳目,是为民请命的喉舌? 官家不欲听他说话时,他一样什么也不是。 蒋先明紧握伞柄,怔忡半晌,忘了开口。 “蒋御史,看清你自己的处境,比什么都重要。” 孟云献点到即止,不欲再与他多言,转身踩着泥泞的山径,朝前走去。 孟云献的马车离开,夤夜司使尊韩清才从另一边的山道上走出来,他瞧着不远处雨幕里呆立的御史中丞蒋先明,对身边的年轻人道:“一会儿你与咱家祭拜过张相公,便即刻启程去泽州,你也不要指望从那帮犯官口中挖出什么不一样的说辞来。” “张相公前脚带钱唯寅入宫,翰林侍读学士郑坚后脚便上了奏疏泼脏水,这些日子也足够他们在泽州坐实张相公私受良田,结党营私的这项罪,你也不必多管,咱家遣你去,也是想你避一避你父亲给你惹来的祸事,你这阵子被暗杀多少回了,弄一身伤,便去泽州养一养。” 韩清叹了口气,“夤夜司是官家的夤夜司,如今只有坐实张相公的这项罪,才能按压底下的民愤,为张相公翻案这事儿,夤夜司是不能沾的。” 韩清心中亦有苦楚难言,孟相公不能在朝中插手张相公的案子,而他亦不能被君父察觉出什么,更不能轻易与孟云献往来。 君父令夤夜司遣人去泽州监督地方清查处置涉事官员,夤夜司便绝不能在此事上违背君父。 “使尊放心,周挺明白。” 周挺颔首应了一声。 清明之际,雨水繁多,周挺随韩清去张敬墓前祭拜过后,便骑了一匹快马入城,只回府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带着晁一松等人启程往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