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衣着鲜靓的男男女女站在桥上,云鬓触冠,低语轻笑,不经意间转眸时,见桥下一幡花色,一对俊彦淑女挥手朗笑,不由得也跟着回应,招手叫停,取下一二花环,相视一笑,小心给对方戴上。
“他们也戴花环啊。”
孙策收回视线,又目不暇给地往两边看,见别人看他,他也毫不客气地看回去。广本就想多搜集一些资料,边写边画,回复道:“对啊,这个时代簪花风气很盛的——哦,你想说你也戴过。”
“对啊!”孙策骄傲道,“而且是——”
“吴郡最高的海棠,”广好笑地点点头:“好好好,你们厉害。”
有人好奇广手里的本子,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们看。她平日多描摹碑刻、雕塑,炭笔利落,寥寥几笔白描颇有古风,深受郎君娘子的喜欢。鲜花卖得差不多了,广干脆招呼孙策停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让想画像的人站在桥上。
“这么远,能看得清楚吗?”
“你不懂,这是构图。”
广不住抬头又低头,时而虚起一只眼比划,时而点着脚尖构思。孙策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船头,要么换笔,要么看着她发呆。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自觉排起了长队;集镇的人也很会做生意,一时风闻,小摊小贩们便三五成群地往这边赶。吆喝、说笑、吟诗、乐曲,周遭声音嘈杂更甚,连水道也拥挤了几分。广笑着和旁边的邻里打招呼,一边给桥上的人画着像。她偶然回眸——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人的笑声中,孙策明明也笑着,但……他看的好像不是她,就像隔了一层玻璃、就像她平日隔着玻璃看的文物一样,像在人来人往的博物馆里、中心展柜之外的一尊佛像,无论注目与灯光,她只关心佛、而佛只在意指尖拈起的花朵。
一千年啊,傻不傻啊?
刹那间,似有灵通般,广突然就这么举着笔,大喊道:“孙策!”
孙策抱着的蒿差点掉了,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她。
广问:“你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啊?”
[你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啊?哎呀理理我嘛……生气啦?真生气啦?]
“哦——原来咱们孙小哥是饿了啊,”妇人在水道旁浣衣,闻言笑道,“唉——谁给端碗银丝冷陶来?”
“来了来了!”
周围人纷纷起哄,油纸包、竹筒全往这边递,孙策接都接不过来,颇有被砸得抱头鼠窜的趋势。游玩的人也笑了起来,掩袖回首,头上的簪花不慎掉落,砸得小将军“嗷呜”一声,再睁眼时,手中是暮春的连枝海棠,船的那头,那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笑得灿烂,残阳落下,分不清她身上的衣衫是紫或金。
[如果你不是广陵王,我不是孙策——]
[——那我们就不会遇见了。]
[哎呀,梦里不是还遇见了吗!收回去收回去,收回去嘛……]
[哈,好——我不是广陵王,你不是孙策,那——]
[那我就可以陪着你啦!嗯,我看看,街上的人平时都做什么?归隐山林也不错——唔,去西北?去西南边?还有还有……]
——————
孙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因为等待的缘故,孙策还像看着一朵未开的花一样小心,那么现在就过于直白和热烈了。广不禁懊恼于那天的一时冲动,只得反复翻看与老乔和孙策有关的信息,希望能早点找出真相;但是事与愿违,反而扰得她夜不能寐。
自那夜以后,每次睡不好的时候她都会做梦,梦到的都是那个内容,过了好几次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棺木里,反而安心了一些。不过醒不来这件事很麻烦——孙策几乎每日都来找她,发现她容易梦魇之后更是说出了“守在房顶”这句话,虽然自己严厉拒绝了他,但是他来了自己也不会知道。
“今天集日?”孙策戳戳她的手,“你不出去?”
广心漏了一拍,下意识反手拍了过去,“啪”的一下,孙策“哼哼”地叫了一声,小声嘟囔说“打我干嘛”。
“你最近有点过界了啊,”广直接戳穿道,“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呢。”
“哦。”
孙策已经习惯这句话了,并不放在心里。他又靠近了一点,戳戳她的手臂。
“帮我画一幅画像呗!你画得可好了。”
“别动手动脚的。”
广挪到一边去,对他这种温水煮青蛙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画什么?”
孙策终于老实了:“画——她呗。我怕我忘了、”
广看了他一眼,扁扁嘴,拿起了纸笔:“说吧。”
“嘿嘿,”孙策得逞,竹筒倒豆一样说着,“她眉目更英气一些——但也没有话本里讲张飞那么夸张啊,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平日穿王袍,没有公务的时候就随便穿穿,来江东的时候都穿……就画王袍吧!头上、头上束发,有个冠,耳朵边有两个羽毛啊云朵的饰片,还有还有……”
这是记不清?啊?人家发饰是啥样的都记得!痣就不用描述了吧还在这种地方的!
广咬牙切齿,耐着性子修修改改,不住给孙策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