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惊又喜又懵的状态当中,左光斗花了一些时间才搞清楚是什么事。
然后不禁骇然:“今日又抓了近百士子,还有三十二个榜上有名?”
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依据名次又补到二百八十八呢?
对左光斗而言是喜事,对如今仍在京城的近万举子来说,则不啻晴天霹雳。
这里面,当然夹杂着意外、愤怒、恐惧、不安。
虽然只是近百士子,但这段时间在京城备考、应试,同乡、故交、新识……实际上几乎是一场波及所有人的大变故。
左光斗就与其中至少十余人见过面,交谈过。
还有一点需要留意:这事情似乎不是结束。
毕竟之前就抓过一些,现在像是“供”出来了?
闹到先让人金榜题名然后又不惜撤下来,会不会牵连更多人?
这个问题,礼部那边当然也意识得到,朱国祚犹如被架在热油锅里烹炸。
“文相,还有殿试,还有明年二月的会试、三月的殿试。本就有这么多举子在京,再过一段时日今年诸省乡试的新科举子也陆续抵京,这士林议论……”
朱国祚现在很委屈,之前他还没那个资格到皇帝面前去感受怒火,实在没想到申时行回来之后就带了抓人、剔名、补选的旨意。
现在申时行只是意兴阑珊地看了看他,然后幽幽说了一声:“我老了。”
“……文相?”
申时行费力地撑着椅靠站了起来,缓缓往文华殿的院子里踱着步。
李戴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申时行身形和神态上的萧索之意实在太浓。
这当然是因为这次的风波实在太大。
“士林议论,不需要多管了。京营半数要兵分三路去地方,哪里还需要管什么士林议论?”申时行在殿门口扶着门框,抬着头呆呆地望着天。
朱国祚呆立当场。
“……何至于此?”就连李戴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不禁站了起来赶到申时行身侧,“说到底只不过是些谣传物议……”
“只不过?”申时行长长地吁叹着,“是啊,其实只不过是些谣传物议。可是,偏偏激得三千余宗亲冲入巡抚衙门,当场殴杀了一省大员。”
“楚宗有此变故,陛下为何还要兴师动众,遣京营离京?诸藩听闻莫不震怖,田枢密竟不劝阻?”
申时行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天上的光亮太刺眼了。
“不一样了,陛下不是太上皇帝。”申时行转身看着他们两个。
进贤院之下有吏部,礼部,有北京太学,有南京国子监,有太常寺、鸿胪寺。
“待老夫回乡后,不论你们二人谁坐上太常大学士的位置,又或者陛下另有属意之人,老夫都有一句忠告。”
李戴和朱国祚心中一震:继沈一贯之后,申时行也决心离开了吗?
“……文相,何至于此?”表面上,二人还要装作不解。
申时行摇着头:“这句忠告也很简单:陛下既然决意不只是守成,我申时行这样的庸人就做不好太常大学士。”
听着他这种贬损自己的话,李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们当然听得懂,太常大学士主管天下文教,在如今的陛下面前用事,万万不能只是个和事佬。
“天下官绅仰祈文相坐镇中枢……”
“这才是大罪过!大罪过!”申时行音调高了一些,“天下官绅,只可仰祈陛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加俸优免,一直如此吗?非要见了血流成河,才明白君君臣臣吗?”
今天他申时行终于想明白了。
并不是说所谓“民意”可以不用在乎。如果不需要在乎,那他申时行就不会被请回来。
但现在,京营既然可以开拔到地方,就说明这一部分“民意”可以不用在乎了。所以,他申时行也该离开了。
儒学已经定然会有一个新面貌,这个过程里,岂能不经历血与火?
偏偏还有些人觉得可以借皇帝顾忌宗藩也乱起来而做些尝试。
皇帝会顾忌宗藩乱起来吗?
申时行想着皇帝施恩宗人令,想起皇帝坚持封赏三侯五伯,想起勋戚和皇帝一起入伙的昌明号,想起最近在京城消失了的锦衣卫指挥使……
看着申时行开始坐回案桌后写辞表,李戴和朱国祚面面相觑,随后行礼告退。
是因为接到了旨意、安排好了任务之后,他们才赶来文华殿问申时行的,结果没想到申时行传递的是这样重磅的消息。
出了紫禁城,到了承天门外,已经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沿街巡逻。
另有司礼监的内臣在京城内外的每一家旅舍、每一个会馆、每一处厢坊、每一个寺观传告旨意,用着大白话。
“楚王血脉真假,尚无定论,陛下正要亲断家事。故定远侯寄存钱财田产于楚藩,现已查明乃是奸贼造谣生乱。士子备考之际,夸夸其谈言之凿凿者,现已问明是居心叵测。旬月之间,谣传遍布诸省,闹得诸藩人心惶惶,闹得楚藩宗室为乱湖广巡抚衙门、殴杀巡抚、重伤命官,背后有人指使、煽风点火。”
“为的是让大明江山社稷多一些乱忧,为的是盼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