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多年来昌盛文教之恶果!”
养心殿内,一份卷宗,一份密奏散在地毯上,前方御案上的茶盏都被拍得往上跳了跳。
“陛下息怒……”
朱常洛息不了这怒:“一边应试求取功名,一边巴不得江山大乱,这是士子翘楚!一边拿着勤职奖廉银,一边可惜过去的孝敬少了,这是朕要护的官!”
“连你们都悉数被算计在内了!”用手一一指着下面跪着的孔尚贤、申时行、王锡爵,朱常洛咬牙切齿地说道,“事已至此,何必息怒?朕本意欲缓过这三年,奈何贼心总是蠢蠢欲动!这回是借楚宗案挑拨,下次若有边情,若有天灾,是不是依旧如此?该杀,去杀!”
申时行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梁云龙的奏本他看过了,他实在不明白李材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是因为他太热衷讲学,但如今自己要以太常大学士之位大改儒学吗?
孔尚贤也很恐惧,不知道丁惟宁为什么要陷害公鼐、陷害他,是因为山东厉行优免的负担大多还是由他们承担了吗?
王锡爵现在也再无侥幸之心,当真是不成功就成仁。
“臣以为,既然已有供述,那些榜上有名却尚未归案的,当即刻缉拿!”
申时行的身躯颤了颤,却没有说话。
今天,正是会试恩科的放榜之日……刚刚金榜题名,马上锒铛入狱?
“都抓来!”朱常洛寒声说道,“朕自问御极以来未有苛待官绅之心。只是厉行优免,总是苦口婆心,还要辅以添官加俸、复设太学、增取举子、恩科取士。私欲蒙了心,既然道理讲不听,那就直面刀锋吧!田乐听旨!”
“臣在!”田乐吸了一口气,先不劝。
“今年京营较技,改为拉练演习。”朱常洛语气冰寒,“一半留守,一半分为三路。一路经山西陕西入川,一路经河南去湖广江西,一路自山东南直隶到浙江。所需行银,内帑支给。”
“臣领旨!”田乐行了礼,“臣还要去召枢密院诸同僚商议。”
“去吧。”朱常洛又看着沈鲤,“鉴察院即刻行文各地抚按和监察御史,严查今年夏税秋粮有无害民。想闹,朕就陪着闹大一点!泰昌二年已过,朕倒要看看今年是哪些县州要降优免,还是整个大明官绅都要降优免!”
申时行觉得事情像是要崩了,对着沈鲤连使眼色,然后磕头不止:“陛下息怒……”
“他们如此逼迫申太常,仍要为之苦苦求情?”
“臣受些冤屈没什么,陛下,乱不得啊。楚宗案正让诸藩不安……”
“要乱就乱早一点,哪怕先暂缓外朝大工及地方水利路桥!朕都要把京营派一半出去了,岂能不见功?”朱常洛坚决摇头,只看着沈鲤。
“富贵有可求则叛礼以随俗,势利有可倚则违心而竞进!座主门生故事也,隆以老师之号,而举主观风、有司提调皆得以效尤!”
沈鲤说出这句话,申时行不由得侧头看了看他。
只见沈鲤表情悲愤:“万历十四年,臣上这《典礼疏》,便因世教衰,古礼废!如今,才是幸有圣天子!陛下既锐精惕,厉于上,吾等正该相与寅恭,图回于下,使天下回心而向道!昔年臣掌礼部不能教化天下,今愿以鉴察院寓刑政于教化之中,使天下不言而信,不令而行!”
这些,都是当年他奏疏里的文字。
他曾如此向太上皇帝殷切呐喊,但刚刚亲政才几年的太上皇帝却开始懈怠了。
万历十六年,申时行更是一纸奏疏让自己黯然离朝。
在野的这十五年里,沈鲤在默默地变化着。
当年,他试图以朝廷典制礼仪锐复古制而重回开国时的气象。
现在,他已经不一样了。
这是因为,饱受黄河水患之苦的家乡归德诸府,还要靠他这个致仕老臣为民请命、劳心劳力才修起了两道河堤。
和百姓一起在工地上的十几年,他从花甲之年到了古稀之年,从来没想过竟然还会再回朝堂,遇到一个如此这般的皇帝。
还朝之后,他也重新了解着皇帝,重新了解着如今的朝堂重臣们。
不管平常有些什么争执,但是这回借楚宗案,皇帝和王锡爵确实都是想从长远考虑,想解决一下大明宗室负担难题。
但好像总有些人以为机会到了,推波助澜地想要让大明又回到几年前的那种日子,回到那种官绅相对逍遥自在的日子。
而申时行仍旧是老样子,总以为他自己考虑得更周全。
但沈鲤不再天真了,不再以为重修了《大明会典》,以修史为据,考源正流,就能慨然匡正一代制度、成新政之美。
他觉得鉴察院很好,教化学生的先生要提着戒尺,教化天下的朝廷如何能不提着一把刀?
朱常洛心情稍微好了些,站起来肃然对沈鲤行礼:“谨受教!”
申时行黯然低下了头。
他才是太常大学士,是主管天下文教的文相。
儒学大更改在即,面对士林的反应,申时行又想调合。
但学问之争可能只是表象,根源则是沈鲤那句“富贵有可求则叛礼以随俗,势利有可倚则违心而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