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凡公,大家伙还盼着您再分说分说难处呢!”
常州府无锡的泾里,顾允成看着闻讯而来的当地士绅旧友们。
顾家院外,溪边正往小船上堆运粮食。
这也是他们跑来的原因。
去年还是书声琅琅的泾里,今年少了许多读书人——都去无锡城,准备进东林书院了。
也有一些是不满顾家兄弟二人的“软弱”。
顾允成拱了拱手:“诸位,漕粮已尽折金花银。这白粮,我也应诸位之请让本里推脱月余了。家兄操持书院,今年正要开院讲学。事关常州乃至江南文教,不才惭愧,实在不能误了大事。莫非诸位也不为今年太学考选、族中子弟前程着想?”
“可……”
“漕粮三月末不过淮便是大过,运军、地方、有司被朝廷责问起来,其后又将如何?白粮虽不是漕粮,但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府尊、户部、总漕都放任自流,遮洋行也不急不躁地等着,难道五府当真让陛下和京师大小臣工都断了粮?”
他们没法反驳顾允成,但也用气愤和不甘的眼神看着顾允成。
顾允成又转身到了后面,拿出来一封信。
“兴许很快就会传告各县,这旨意应该已经到了各府。”他把信纸抽了出来,“都察院及衍圣公联名题请,太常大学士拟行,陛下恩准,六科言官皆以为可。自今年起,有功名在身而不在职者,除恩准致仕老臣外皆由学籍监察御史三年一考。”
把信纸交给了他们,顾允成缓缓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都看看吧。”
北京城里题本报批六科后,内容就彻底公开。
顾氏兄弟昔年为官,这么多年又用心经营在朝在野人脉,消息算是极为灵通的,而且这次竟然基本赶上了旨意传达的速度。
前来拜访的士绅们凑在一起看着信上内容,看得脸色阴晴不定、更加沉郁。
其中一人看得更快一些,回到位置上重重拍了一下椅靠:“泾凡公,朝廷苛待士绅至此,您竟然闻听消息就让人率先起运白粮去水次仓了?这等苛政,难道不该联名奏谏?”
“奏谏?”
顾允成搁下了茶杯,看着还在那里拿着信纸看向自己的旧友以及另外几人。
“寻常小民,能够具本呈奏吗?”
“……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在野为士牧守乡里,泾凡公为何要将愚民与我等相提并论?”
顾允成深深地看着他:“这便是要害之处了。在野革员也罢,致仕老臣也好,乃至寻常生员、举子,朝廷都允上书陈言。我只问你们,国初时如此吗?国子监明伦堂之左,卧碑所刻学规禁例怎么说的?”
这些人当然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出身,但不代表他们不知道顾允成说的是什么。
洪武十五年,太祖有明令: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
“何者为轻,何者为重?”顾允成说道,“陛下视士绅为臣,与官同考,是好事。莫非再如世庙力禁书院?再如洪武时不得建言清议国政?”
他再次强调了书院,这些人其实也懂得书院的存在、在野士绅士林清议的存在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士绅是纽带,连接着地方官衙与普通百姓。对地方官的考察,会问本地乡绅对他们的风评。地方上的舆论权在士绅手上,对士绅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太多政令的上传下达要依赖他们。就算不曲解,但是凭借本土的优势,也总能通过暗示和其他方法让普通老百姓产生误解。
譬如白粮脚役银,王德完经验不够丰富,或者朝廷留下了漏洞,他们就能在随后把老百姓的理解转变为一点白粮脚役银都不用交了。
现在顾允成提醒他们:如果朝廷真的开始全力压制士绅清议、剥夺他们实际已经突破了规矩上书陈言的特权呢?
东林书院几经波折才得到允许,顾允成已经知道了顾宪成的意思,于是把重点往这个方向引导。
而这舆论权的核心、基础,是他们的功名和出身文字。
学籍监察,是直奔要害了。
“……先厉行优免,又清丈田土,还三年一考。今日让一让,明日让一让,说不定哪天就连清议也逾制了!泾凡公,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那待如何?此前所说联名上书陈言,私下或当面议了多少次,文字何在?几人署名?”
众人被他反问得脸上青红交加。
话只是没有说透而已:想表现出来的最高烈度的反抗,无非利用“清议”表达一下地方的“民怨沸腾”而已。
但就连这个,大家也都不愿做出头鸟,更别提造反了。
好不容易统一了意见拿白粮解运做点文章,换来的反应又是府里以上的级别好整以暇。
那么各县州官员再怎么上下为难也无济于事,他们平日里治理地方太需要依赖地方乡绅了,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大家的联合试探。
“不如用心考取,不论是在地方考,还是考入太学。族中子弟多些功名傍身,始终是正道。优免既已厉行,地方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