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缓缓往挪回描金漆黑案几。
落在掌上的一张小脸冰肌莹彻,润白细腻。
沈烬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明窈脸上,不曾有片刻的挪开。
良久,那只手才从明窈脸上挪走。
……
约莫是睡了半个时辰,明窈再次醒来时,屋内的银丝炭好像比先前又足了些,暖香扑鼻。
明窈怀里还塞着汤婆子,热气萦绕在指尖,驱走了遍身的寒意。
侍女坐在茶炉前,一手握着蒲扇,轻轻扇动炉中的滚烫炉火。
余光瞥见明窈醒来,侍女面上一喜,笑着为明窈递上一盏热茶。
青窑海棠蕉石茶杯握在手中,明窈双眼缓慢落向角落的香炉。
檀香将近,只剩丝丝缕缕的青烟。
上回在寺中,她好像也是这般,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明窈心中疑虑渐起,转而望向一旁的侍女:“这屋子可是只有你来过?”
侍女大惊失色,还以为明窈是怪罪自己玩忽职守,忙忙自证清白。
“姑娘,奴婢只去了一趟茶房,而后就一直守在屋里,万不敢丢下姑娘出去顽的。”
说着话,忽听隔壁琴声又起,琴声空灵飘渺,如归隐山林的仙人所作。
侍女压低声音道:“奴婢来时,也听见隔壁在弹琴。”
她本想着明窈觉浅,想让隔壁换个时辰再练琴,后来想着他们到底还在寺中,总不能越俎代庖。
此事也就作罢。
明窈听着隔壁传来的悠扬琴声,喝茶的动作陡然一顿。
这是前朝的残曲《落花尽》,柳娘子曾同明窈提过一回,可惜柳娘子只见过那曲子的结尾,不曾瞧过开头。
“真真可惜,那样好的曲子,也不知何等奇思妙想的人才能想出来。”
只可惜有才之人大多心思怪异,相传作曲人为情所困,一气之下竟将所作的曲子都烧了精光。
家中奴仆赶着冲去火盆,可惜那火烧得极旺,最后剩下的,只剩这半首《落花尽》。
明窈心神一凛,不动声色握着茶杯。
杯中的热茶逐渐冷去,茶叶漂浮在水面上,无波无痕。
一曲毕,山寺再次归于平静,万鸟归林。
琴声“铛”一声再次响起,倏然,却被一记敲门声打断。
明窈肩上披着鹤氅,一张小脸落在毛茸茸的雪帽中。
廊檐下正好有小沙弥路过,见明窈站在上客室门口,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一礼:“姑娘可是来找先前受伤的那位客人?”
小沙弥温声道,“那人先前伤了嗓子,恐怕无法回话,还请姑娘见谅。”
明窈恍然,三言两语将来意道明。
她不过是为着那曲《落花尽》来的。
柳娘子曾对这曲子念念不忘,如若真能拿到原曲,柳娘子定会心花怒放。
言语间,木门忽然被推开一条门缝,一张纸从屋内塞出。
那手字一如既往的潦草难看,明窈细细盯着看了半晌,倏尔眼睛亮起。
果真是前朝留下的《落花尽》。
院中天寒地冻,冷风硕骨。
明窈如先前那样,隔着厚重的帐幔同帐中人说话。
古琴立在榉木架子上,清透的琴弦犹如蚕丝,曲子捧在手心,明窈爱不释手:“我母亲若是看见,定然会高兴的。”
帐中缓缓伸出一纸——你是为你母亲求的?
明窈点点头,末了才想去那人看不见自己,她唇角扬起:“自然是为我母亲求的,不然还能为谁?”
帐中人似有所料。
明窈话音刚落,帐中立刻递出一张纸,上面只有短短两个大字。
那字龙飞凤舞,像是怀揣着浓烈怒意所作。
明窈捏在手上认了半日,还是认不出纸上写的是何字。
一双柳叶眉轻轻皱起,明窈望一眼帐幔,又望一眼白纸。
她下意识咬着红唇,面露苦恼。
身后的侍女瞧见,好奇上前看了一眼,迎上明窈狐疑的目光,侍女眨巴眨巴眼睛,而后诚实摇了摇脑袋。
她也看不懂。
她莞尔,唇角露出浅浅一笑,如实相告:“想来是奴婢才疏学浅,认不得这字。”
帐中再次落下窸窸窣窣的动静。
墨迹未干,纸上两个字简单明了。
侍女歪着脑袋,喃喃自语:“这两字是……故人?”
她疑惑望向明窈,只觉莫名其妙。
明窈怔了一怔,随即展颜,“噗嗤”笑
了两声。
孟少昶的琴音她向来不敢恭维,说是鬼哭狼嚎都是抬举。
正说着,明窈唇角的笑意渐淡。
即便那琴声如鬼音绕梁,不忍直视,她日后也听不到了。
明窈垂首敛眸,指尖在纸上轻轻摩挲,忽然没了继续闲话的心思。
她仰头:“这曲子可否借我回去誊抄,明日再送还?”
许是不想为外人透露,明窈手上拿的曲子并不完整,依然还是残曲。
残缺不全。
此乃名曲,纵使明窈有天赋,也不可能过耳不忘。
帐中迟迟没有声音传出,似乎也没有笔墨落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