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如墨眸子淡淡。
云影横窗,月洞窗前忽的想起一声鸟鸣,却是之前珍雀园送来的鹦鹉。
明窈莫名被吵醒,抬头望去,意外瞧见坐在自己榻边的沈烬。
重重青纱低垂,殿中并未掌灯,晦暗光影流淌在沈烬肩上,勾起一点轮廓。
沈烬这些时日甚少出现在明窈眼前,算算时日,她约莫有四五日不曾见到沈烬。
明窈身子虚弱,每每服了药,总是困得厉害,不过和薛琰说上两二句话,又沉沉睡下。
曾有一次明窈睡得迷迷糊糊,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口中喊着“水”。
不多时,有人端着茶水递到明窈唇边,水温正正好,不冷也不热。
熟悉的檀香侵入明窈的口鼻,她试图想要睁开眼,眼睛尚未睁开。
蓦地,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眼睛上,彻底隔绝了明窈的视线。
沈烬还是不喜欢明窈看见自己那张脸。
这几日,沈烬都只会在明窈熟睡时才会入殿。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静静坐在斑竹梳背椅上。
风过树梢,庭院外竹林飒飒作响,落下一片阴凉。
“过两日,我会让人送薛琰回金陵。”
手上的青玉扳指轻轻转动,在落日中折出千万道光影。
沈烬低声:“过往之事,我可以既
往不咎。”
他会放薛琰一命,即使他知道这和放虎归山无异。
薛琰那样的人,如若不能为己用,该斩草除根才是正理。
可是,可是……
风鼓起帐幔,帐中人消瘦孱弱的身影在沈烬眼前一晃而过。
他用力攥紧左手,指骨间的关节喀嚓作响。
殿中长久的沉默,落针可闻。
良久,帐中传来窸窣声响,帐幔挽起,明窈清丽的容颜落在沈烬双眸中。
那张脸白净无暇,似上好的白玉,不染半点尘埃。乌发蓬松,轻轻垂落在明窈身后。
沈烬收回目光,不动声色背过身,不再往后望去一眼。
明窈只能看见沈烬明黄的影子,那道身影笔直如松柏,光影落在沈烬脚边。
沈烬视线落在那扇紫檀嵌玉缂丝屏风上,不曾回首往后再看一眼明窈。
明窈低声:“我想送送我哥哥。”
沈烬双眉紧皱,手中的青玉扳指摘下又戴上。照着明窈尺寸打造的青玉扳指早就做好,只是迟迟没有送出。
这是明窈醒来后第二次和沈烬说话,第一次是想确认薛琰的安危,第二次是想送薛琰离开。
薛琰在她心中是兄长,是不可或缺的家人。
而自己……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影子。
关节再次捏响,沈烬垂首敛眸,眼中的厉色悉数敛去。
半晌,他喉咙艰涩吐出一个字:“……好。”
……
骄阳似火,一轮红日悄无声息落在山峦之间。
城门口,一辆翠盖珠缨八宝香车静静伫立在苍劲古树下。
斑驳光影从树梢间洒落。
明窈一身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佩着曳地望仙裙,珠玉遍身,云堆翠髻。
纤腰盈盈一握,似弱柳拂风。
马车旁尘土飞扬,马蹄踏踏,溅起一地的黄土。
明窈站在马车旁,回首望身后高耸入云的城门。
她曾和四喜从汴京城逃出,那时明窈真的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它相见。
旧牌匾高高立在城门上,上面挂满着灰尘。
薛琰从马背上跃下,扶着明窈的手上了马车:“这儿风沙大,先上去再说。”
章樾立在一旁,如影随形。
西北边关今早传来密信,楼兰屡屡冒犯我朝百姓,边关百姓不胜其扰。
恰逢去岁连日大雨,楼兰粮草尽失,屡次穿越边关,对大周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沈烬如今还在御书房同将领商议军事,或守或攻,都在沈烬的一念之间。
战事要紧,无奈,沈烬只能派章樾护送明窈出宫。
八宝香车前悬着两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
章樾腰佩长剑,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双目一瞬不瞬望着马车内相谈甚欢的两人。
四喜和周伯已于二日前离开汴京,此
刻早在回金陵的路上。
车帘挽起一角,章樾恰好望见明窈鬓间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
那银簪是造办处送到朝和殿,银簪上的点翠珍贵非常,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明窈鬓间一支,独一无二。
章樾看着那支银簪轻轻晃动,明窈背过脸,正和身旁的薛琰说着什么。
马车内两人相视而坐,明窈双眼通红,一双杏眸水雾溢出。
“若是见到母亲,千万别和她提这些事,她本就身子不好,若再为我的事烦心,只怕我真的成了罪人了。”
明窈掩面而泣。
郎釉茶杯盛着大红袍,水汽氤氲而起,模糊了薛琰的轮廓。
他手指落在漆木描金案几上,手指轻点了一点:“小玖,你有没有想过……亲自和母亲说这话?”
明窈莫名其妙:“母亲还在金陵,我如何和她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