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醉仙楼烛火通明,满屋锦绣盈眸。
数月前,醉仙楼还是刘知县流连忘返的温柔乡,如今父子一人都成了阶下囚、沈烬的刀下鬼,那日在醉仙楼把酒吟乐的花娘曾亲眼目睹刘家父子的惨状。
只是时过境迁,不过短短数月,当日还倚在刘知县怀里的花娘玲珑早忘了刘知县姓甚名谁,她搂着新欢,簪花团扇轻点在那人心口。
“呦,老爷这话是何意,天下谁人不知金陵富庶,烟柳富贵地,难不成金陵的女子,比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还不如?”
陈三河往地上轻啐一口,对金陵嗤之以鼻:“金陵有什么好的,鬼地方一个。”
他本是在孟家的药铺当值,不想孟少昶竟会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将他赶走,还好苍天有眼,让孟少昶落了难。
思及此,陈三河又嘿嘿一笑,捂紧心口藏着的东西。
玲珑握着团扇遮脸,笑睨陈三爷一眼:“老爷心口藏的什么,莫非是哪个相好的香囊?”
玲珑声音娇俏,陈三河身子骨酥了大半,直搂着人喊心肝宝贝:“什么相好,我就只有你一个相好。”
宴席上有人抚掌大笑,上好的剑南春倒在海棠酒盏中:“只怕不是香囊,是银票罢?我可听说陈老近日赚得盆钵满盈。说起来,陈老就该早日出来自立门户,窝在孟家做个小小的掌柜实在屈才了。”
席上有人附和:“什么孟家,他也配和我们陈老相提并论,只怕如今给我们陈老提鞋都不配。”
众人
() 簇拥着陈三河,推杯换盏,陈三河喝得醉醺醺,大手一挥,包揽下今日所有的酒钱。
他跌跌撞撞往楼下走去,想要去放水,口中絮絮叨叨:“孟家,狗屁的孟家,当日是你们有眼无珠,老爷今日就让你们瞧瞧……”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直直从石阶上摔落,心口藏着的香囊也随之掉落在地。
陈三河唬了一跳,双眼陡然清醒,忙不迭跪着往前,口中念念有词:“这可坏不得,天灵灵地灵灵……”
身前一阵冷风落下,方才只顾着捡香囊,陈三河不曾留意自己身旁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前悬着两盏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非富即贵。
车夫眉目凌厉,凶狠非常,像是有钱人家才请得起的练家子。
陈三河到嘴的咒骂尽数咽下,讪讪缩回脑袋,揣着手灰溜溜贴着墙角走。
直至那辆马车消失在视野中,陈三河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悄悄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香囊,香囊解开,里边却只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小人,小人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锁,身上密密麻麻扎着银针,背面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
眼见香囊安然无恙,陈三河眉目飞扬,哼着小曲继续往前走了。
马车与陈三河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茫茫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子,章樾一身深色长袍,余光瞥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忽而攥紧手中缰绳。
侧身轻敲车门:“主子,明姑娘在前面。”
……
凛冬已至,天很快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提早掌了灯,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在昏暗夜色中泛着暖黄的光影。
灯笼在冷风中摇摇欲坠,挥落一地残缺不全的影子。
明窈让车夫先行送四喜回府,自己沿着长街慢慢走着。冷风侵肌入骨,满街上唯有她一人孤独伶仃的身影。
偶有酒楼开着,喧嚣和笑声从轩窗传出,飘落在街上。众人高谈阔论,把酒言欢,高低不一的影子映在轩窗上。
明窈一身月白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她目光徐徐落在酒楼前立着的紫檀缂丝仕女屏风上,那屏风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一笔一画栩栩如生。
可明窈总觉得……还差了点,还是比金陵差了点。
汾城并无从金陵来的药商,明窈也不敢明目张胆寻人,先前那匆匆一眼好像惊鸿一瞥,明窈不曾再见过那人,也不知要往何处寻。
她循着夜色漫无目的走着,心中竟隐隐起了侥幸之意,想着若是能在街上偶遇……
梅花树下白雪重重,落雪如飘絮。长街寂寥,树下空无一人,只余寒风打着小卷。
明窈低不可闻叹了一声。
蓦地,身后骤然落下一记清冷的声音:“这是第三圈了,你还想走多久?”
明窈猛地转首。
光影晦暗,沈烬坐在马车中,那双深沉黑眸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明窈只顾着埋头赶路,
竟不知沈烬一直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后。
她后背沁出细密冷汗,不寒而栗,忽然觉得今夜没碰见那人实在是万幸。
一街之隔,陈三河醉眼惺忪倚在窗前,不经意往楼下瞥去一眼,忽然双眉皱起:“我是不是吃醉了,那人怎么长得、长得……”那么像当年害他被赶出铺子的小丫头片子。
手指指向半空,倏尔一道凛冽视线朝自己扫了过来。
陈三河陡然惊愣,竟是先前他差点撞上的名贵马车。他再也不敢乱看,胡乱缩回自己脑袋,继续眠花卧柳。
长街上,明窈定定站在原地,眼中的错愕诧异做不得假,脑中空白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