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可躲,这座戏园,就是整个戏班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坟墓,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东西两方向的木制戏楼已经有不少开始坍塌。
明媚而鲜艳的火焰倒映在应逐星澄澈的瞳孔中,精妙绝伦,像是包裹着火焰的琥珀。
青年的疯狂堂而皇之地绽放在熊熊烈火之间。
*
燃烧的热浪滚滚袭来,于非怜感到自己周身被炽热的空气包围。
用朱砂画的赤色下眼睑在高温下融化,像是面上流了血泪。
火烧到台上了,凛凛的火苗攀上扑闪的裙摆,起舞的水袖,顺着衣衫蔓延至皮肤。
如今他成了鬼,这火烧不烂他,烧不死他。但那份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依旧啃食着于非怜大脑皮层的神经。
这是他每个循环必经的痛苦。
这火烧过无数次了,这痛感也早该麻木了,但第一次葬身火场时的记忆却依旧深刻印在脑海里。
该疼吗?
但火不能停,燃尽了,就拿我的血做燃料吧。
最后的最后,火焰就是我的血。
火势愈演愈烈,顾盼张开了一点领域,将四人两鬼包含进来,免受烈焰的灼烧。
应逐星目光悠远地望着戏台,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正在台上起舞,似乎是被吸引了,应逐星向着戏台的方向迈出一步,似乎是要走向火焰中。
方明注意到,急急忙忙拽住应逐星的衣袖。
应逐星回头,神色清明,但又似有所感,不是被鬼怪迷惑的样子。
他轻轻向着方明摇了摇头,伸手拨开顾盼的手,转身向火海走去。
那背影,像是扑火的蛾。
方明愣怔了一下,就随他去了。
谢欣然看着应逐星无异于自杀的行为,焦急看向顾盼,顾盼说:“无妨,且随他去吧。”
应逐星的眼神清明,没有被厉鬼蛊惑。那他救又是自己去疯了,为了不知是什么的所谓情怀。
在昨天应逐星说服其他三人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顾盼曾问过应逐星:“你是怎么确定,那厉鬼苏醒的原因的?”
这个很难确定,每个厉鬼形成的缘故虽然大同小异,但却全都相去甚远,就连顾盼也不知道这只厉鬼的怨气,是如何产生的。
于是应逐星又到了经典的无辜环节:“我也不知道,猜的~”
顾盼:“……”
我就知道。
“就和黄沙枯骨一样,那字迹是不是我父皇写的,你也完全不知道,但就是敢忽悠……说实话,你在这方面真的是有天分。”
什么说瞎话不眨眼的本领。
应逐星狡黠地眨眨眼:“是的呀,谢谢夸奖。”
周围是四散溃逃的日本兵,应逐星逆着人流和火焰,纵身走入火场,在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木制桌椅中,挑了处完好的,视野开阔的地方。
坐下听戏。
*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随着唱腔的一句“楼塌了”,东西两侧高耸的戏楼烧断了承重的木制结构,骤然崩塌了。
好像山河燃起的硝烟烽火啊……这国,你还好吗?
这乱世怎么能偏安一隅,就算我一遍一遍唱穿了陈旧的戏词,又能如何呢?如此牺牲,倒也快意。
于非怜透过赤红的火焰,以及高温到扭曲的空气,冷眼看着台下侵略者士兵作鸟兽散,四溃奔逃。
空荡的看座仿佛坐满了师祖和仙人的英灵,戏曲一旦开腔,就必须要唱完,无论台下有没有人。
但,为什么满目鲜红的火焰中,居然还端坐着一个人影?
台上,于非怜竟也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在多次重复到一模一样的终幕之中,于非怜第一次感到了不同,他也第一次抬手,做了个多余的动作——将火焰隔绝在那人的周身。
应逐星的皮肤上隔上了一层莹莹的光,火焰退避三舍。
隔着熊熊烈火,两道视线隔空交织,情感的共鸣剧烈震颤。
还好,这么多次的轮回中,第一次有了听众,完整地听完了整曲。
他会感受到我的哀乐吗?
“诌一套哀江......”
声音一瞬间被掐断了,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气音。
是烧到声带了。
于非怜这样想着,这种痛感,好像小时候师父逼着我们吊嗓子,在清晨熹微的光线里,一遍一遍练习。
那时的戏园子里,晨雾的薄光透过梨花树梢,属于清冽的早晨的味道,好闻极了。
于非怜还记得他那时,和同门师兄弟,大概只七八岁的样子,咿咿呀呀唱着。
每日唱完后,嗓子像是火烧火燎一般疼痛,但现在被真正的火一烧,好像比记忆里的痛多了。
唱不出来声音了,但不能停。
又烧坏了眼睛,于非怜的视线一片漆黑,连坐在台前听戏的那道身影也看不清了。
……南,放悲声唱到老……
于非怜无声张口,唱罢最后一句台词。
至少也曾铿锵唱过兴亡。
火海吞噬了一切,手中再也无力攥住桃花扇,扇子于指尖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