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碧水,覃烟渺渺,宫池歌婉,龙舟轻漾。
长安大兴宫玄武门旁,后宫海池湖光水色,葭芦叶茂,偶有飞凫掠水而过,涟漪起时,波光粼粼。
暖风拂来,令人沉醉,一只龙舟丹粉金碧,流苏悬缀,羽葆飘飞,行至海池中央,渐行渐缓,抛锚停驻。
甲板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画舱,前者赤黄袍衫,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大腹便便,反剪双手,捋着长须正极目远眺;后者远游梁冠,绛纱单衣,白练蔽膝,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似待恭听。
“秦王,今日在这宫池之中,就咱们父子君臣二人,有些话儿,尽可放开来说,知无不言啊!”皇帝李渊将双手叉在九环带上,侧过身来,语重心长,看着一旁的儿子说道。
“父皇,”李世民躬身一揖,梁冠前倾,微微一晃,“柏壁之战后,儿臣思虑甚多——当初,在御前会议上,父皇亲定了‘先北后东’的策略,如今看来,此策高瞻远瞩,只是推行起来,阻力重重啊!”
“不但阻力重重,还会引火烧身,对不对?”李渊眉头一抬,反问道。
“父皇,朝中百官,持此议者,恐怕不在少数啊…”
“朕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朕是问你!”李渊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世民站直腰身,一挺胸膛,迎着父亲深邃的目光,振振说道:“父皇,恕儿臣直言,如不能‘先北后东’,则不能经营天下;若不能经营天下,则我朝亦难偏安一隅!”
“有理,继续说来!”
“近年来,我朝与西北诸候接战不断,然而纵观战局,皆是彼方挑起,细细再看,突厥的影子无处不在,那位处罗大可汗‘以汉制汉,勿使独大’的意图昭然若揭!”
“嗯!”李渊捋须点头,等待下文。
“前年,儿臣在浅水原击破薛仁杲;去冬,霍公与梁师都大战太和山;今夏,我军又师出柏壁,光复并州——西北诸候逐一败落,却僵而不死,若不出意料,一年半载后,敌虏略复元气,在突厥的指使下,必将又犯我境,重开战端!”
“那么,秦王的意思是…”
“父皇,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朝当乘得胜之势,反守为攻,一鼓作气,扫灭诸贼,涤荡西北,然后择机出关,东向以争天下!”
李渊听闻,没有作答,眉头紧锁,迈步缓踱,在龙舟甲板上“踏踏”作响。
池风拂过,长须飘动,赤黄袍衫迎风而起,李渊额上的皱纹似刀刻一般,如沟壑可见;鬓前白发垂下几缕,如银丝游动。
叹息一声后,李渊看着面前年富力强的儿子,说道:“秦王,我的二郎啊,你适才所言,直击朕心!若忍气吞声,媚事突厥,为父在这皇位上可颐享天年,可是你们,”李渊稍一停顿,目光闪闪,悲凉之中透出怒意,“可是你们,若坐失良机,苟延残喘,却未必能够保住我李唐国祚!”
李渊抬起头来,仰望青天白云,喟然叹道:“朕不愿看到大唐如同陏杨,两代而亡啊!若如此,朕在地下终不瞑目。”
“父皇…”李世民“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哽咽难语。
“今日之状,与当年晋阳起兵何其相似啊!”李渊盯着儿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人不欲我存,我当自图存!”
“父皇…”
“朕意已决,扫荡西北,除灭诸贼!若突厥出兵助战,咱们就兵戎相见,与其谄媚而生,不若搏战而死!”
“陛下圣明,烛照乾坤!”李世民感激涕零,行叩拜大礼。
“秦王,起来吧,”李渊伸手扶起儿子,说道,“你来给朕说说,扫灭西北诸贼,当怎样施策,从何入手?”
……
龙舟起锚,桨声阵阵,划破碧水,荡漾海池。
父子二人重回画舱,各自入座,端茶细品,商讨时势。
“父皇,柏壁之战后,儿臣一直在思量西北之事,”李世民眉头稍皱,看着父亲说道,“近年来,我朝连续击败薛仁杲、梁师都和刘武周等敌寇的进犯,现在,不论人心士气,还是军资武备,我朝都已可观,正是反击之时啊!而欲反击,必先从朔方入手!”
“嗯…”李渊颔首点头,看着儿子,等待下文。
“经去冬太和山之战,梁师都元气大伤,退回朔方,婴城自守,虽过了半年光景,稍得喘息,然而较之其他诸侯,梁贼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况且,”李世民接着分析道,“朔方地势重要,既是突厥南下的必经之地,又是诸侯联络的汇结之点,若能克服朔方,不但抗击突厥扩大了回旋之地,同时,还将西北诸贼彼此分割,如同一把利剑横插其中,不啻为构筑堡垒,挺立于我朝征伐西北的大道上!”
李渊听闻,捋须微笑,欣然之色溢于言表。
“父皇,若能大军迅发,以雷霆之势直抵朔方城,儿臣以为,我朝有八成把握,可一战而定,当然,如果突厥不派兵助战的话。”
“朕要的是十成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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