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向西,树影斜长,风拂槐枝,新叶低响。
延州府衙大堂里静无声息,只檀香细烟儿袅袅轻上,微风入户,青烟四散,留味悠长。柴绍夫妇端坐良久,各怀心事,皆不言语。
柴绍摩挲着木椅靠手,寻思着适才所宣敕书中“会商军机,共谋国是”的话儿,心中隐隐约约感到担忧,只觉得军帅弃伍,独自回京,的确有违常理,但明黄帛书上又白纸黑字地写在那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朝中无帅可遣……
正乱糟糟没有头绪时,只听到李三娘在旁边轻声问道:“夫君,父皇敕书中让你‘移交防务’,这延州城里几万人马,移交给谁呢?”
柴绍这才回过神儿来,想到敕书中确有此言,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嘟哝道:“是啊,军中有制,移交防务自当有人应承,可这道敕令实在让人费解,难道…难道要咱们自己挑出人选,暂行延州军帅之事?”
李三娘浓眉一皱,眨巴双眼,说道:“这敕书来得急迫,其中必有隐情,你刚才没有请教宫中来人,长安近况如何?”
“问了,”柴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回答道,“他说诸王贵戚都在陆续赶往长安,但所为何事,他却一无所知啊!”
“哎,”李三娘摸着朝服上的九环玉带,惆怅万分,说道,“敕书要咱们迅即回京,这可不能耽误啊,既然长安没有派人来接手部伍,我看呐,咱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挑个将军来主持延州的军政事务。”
柴绍点点头,抚着自己宽宽的脑门儿,说道:“这支军队是从终南山里走出来的,按理儿说,应该挑个当年山中的头领来主事,恐怕这样才安稳啊!”
“但是--”柴绍扭头看着妻子,停顿片刻,似在思索,这才说道,“向善志有勇无谋,急躁鲁莽;何潘仁多随大流,少有主见;李仲文又已征调,助战并州,这主事人选啊,难…实在是难!”
李三娘嘴角一扬,无声轻笑,说道:“真有这么难吗?我给你举荐一人,保管主持军政,有条不紊,定能让延州安生无恙,让你的西北战策推行无阻!”
“谁?”
“郝齐平。”
“他?”
“对!”
柴绍“豁”地一下从座中站了起来,反剪双手,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李三娘抬起手来,轻挽云髻,笑道:“夫君,我知道你的顾虑!然而遍观营中众将,非此人,不足以抚延州啊!”
见丈夫立定脚步,翕动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儿,李三娘偷偷一笑,抿嘴说道:“隋末乱世,郝齐平投笔从戎,奔到何潘仁麾下充任军师,自归义我李唐后,献计献策,屡有战功。当年,终南山义军同长安守将阴世师搏战,正是他和萧之藏共谋奇策,以火龙战法,里应外合大败陏军精锐;去冬太和山大战,也正是受他的启发,我才想到了‘红袖轻舞惊敌虏’的招儿,一举击破梁师都的围攻。夫君,此人虽非沙场骁将,但足智多谋,可化险为夷,确有领军之才啊!”
柴绍听闻,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又缓缓吐出来,转身说道:“诚如夫人所言,延州军政可委于郝齐平。但是,毕竟昔日为他人属下,今日一朝为帅,恐他人不服,如何安顿,我得周全考虑啊!”
李三娘听闻,笑颜绽放,也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拉住丈夫的手,说道:“夫君,这延州城,你一定能安顿好的!”
……
戌末亥初,夜色浓浓,延州府衙军士林立,刀枪森然,堂内堂外百烛高照,一片通明,各营将领接到军帅急令,扬鞭策马,匆匆忙忙赶到府衙汇聚。
今晚,大堂内肃穆异常,不同往日,只见大大的“唐”字军旗高悬壁上,军旗下,柴绍头戴红缨铁盔,身着明光铠甲,战袍披肩,端坐帅位,一柄嵌金雕龙宝剑横卧于面前的楠木大桌上,烛火下,金光闪耀。
柴绍旁边两三步外,李三娘陪坐一侧,只见她云髻犀簪,红帻束发,身披骠骑大将军金缕滕蛇御赐战袍,双目熠熠,表情凝重,频频点头,示意先后到来的诸将入座待命。
此番景象,肃穆之中颇觉陌生,紧张之余令人窒息,众将鱼贯而入,惊诧无比,却又不敢询问,各自入座就位,等候军帅训示。
见众将到齐,柴绍朝妻子一点头,然后挺直腰身,双手摁在楠木大桌上,高声说道:“诸位,今日午时,接到陛下敕书,令本帅及公主迅急回京,会商军机。今夜府衙会面,本帅要对延州防务作部署交待,故而请诸位齐聚一堂。”
柴绍话音刚落,堂上嗡嗡一片,众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柴绍抬手一挥,示意安静,继续说道:“圣意不可违,恭行而已。然而,数万大军,不可一日无帅,敕令中既然没有明示何人接替防务,那我只有从诸位中自定人选了!”
众将听闻,你看我,我看你,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目光闪烁,彼此猜度,不知所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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