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渐长,雾岚早散,竹摇清影,飞鸟啾鸣。
小里沟的山路盘亘曲折,起伏不定,时时隐没在半人高的杂树乱草之中。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山里跑来,不时惊得丛林里的白脸灰雀“噗噗”高飞--梁军骑兵队正尹康被延州城放了出来,他顾不得饥渴,一路狂奔,生怕背后有追兵赶来,被再次俘了去。
“来者何人?”突然间,林中跳出几个持刀士卒,拔刀相向,厉声质问道。
“我乃辛炳生将军麾下队正尹康,有紧急军情呈报刘军帅,快快引路!”尹康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一边从胸甲中掏出军符,交与面前的几个哨兵……
半个时辰后,在骁卫将军刘旻的中军营帐内,在场军校听完尹康的陈说,有的怒不可遏,有的沉默不语,有的观望主将,有的皱眉深思,致果校尉辛炳生年轻气盛,一撩战袍,豁然而起,指着尹康的鼻子骂道:“天杀的!你战场被俘,当自刭徇国,胆敢回来做柴绍的说客!”
尹康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嗫嚅道:“将军,我…我…”
“罢了,”刘旻在行军大椅中一挥手,挺直腰杆,说道,“两次交锋,均未得手,想来唐军也多少知晓些我军实情了,与手下有何干系?尹康,你下去吧,日后力搏沙场,戴罪立功!”
看着尹康涕泪满面地退出帐外,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辛炳生弯腰拱手,说道:“军帅,既然柴绍已经知道了咱们的底细,那么疑兵之策便无用武之地了,末将建议,索性挑战延州,与唐军在城下一战,何必在这小里沟躲躲藏藏!”
军校中有人点头称是,连声附和道--
“辛将军言之有理!”
“与唐军畅快一战,胜之则趁势夺下延州,不果则退回朔方!”
“整日在这山林中打转转儿,咱们也受够了,不如放手一搏……”
待众人声音渐退时,刘旻拿起马鞭,拍了拍膝下一双锃亮的鹿皮筒靴,不急不缓地反问道:“同唐军一战?你们的军队可有梁王多?你们的骑兵可有吐谷浑强?太和山一战,彼此已见分晓,怎么着,还要自投罗网吗?”
众人垂头丧气,不再吭声。
刘旻站起身来,提着马鞭,踱了几步,扫视众人,说道:“梁王派我等此番南下,意图十分明确,即牵制延州唐军,使其不得东向并州,参与争夺晋阳之战,为刘武周解除后顾之忧!况且,目前形势于我大好啊!”
众将听闻,纷纷抬头,瞩目军帅,等待下文。
“日前,梁王来信,刘武周在阳城大破唐军,李唐的裴寂枕尸百里,溃逃关中,大河以东已无唐军的一兵一卒了!梁王派出两路使臣,一路奔赴并州,欲结盟刘氏,恳请其分兵向西,截击柴绍;另一路则由辅国大将军梁洛仁率队,亲入稽胡领地,拜会其首领刘汝匿成,请求精骑助战!诸位,形势如此,咱们在这小里沟稍忍时日,便可迎来梁王南下,再次征伐李唐!”
刘旻言罢,众人喜不自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明日便冲出小里沟,杀入延州城。
……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南风拂来,令人恹恹。
柴绍的侍卫官孟通从府衙大堂急奔而出,“沓沓沓”地沿着后府的回廊向上房跑去,冷不防,与穿廊而过的采买主事巧珠撞了个满怀。
“哎呦!”见手中的布匹散落一地,巧珠双眼一鼓,两手叉腰,嗔怪道:“孟通,你没长眼儿啊!这些可是公主殿下亲自给霍公挑选的,看你闯的祸!”
这两人年纪相仿,在府中当差多年,彼此熟识,若在平日里,孟通定然捡起布匹递到巧珠手里,然后嘻皮笑脸地拱手打趣,“小姑奶奶,末将鲁莽,多有惊扰!”
可是今天,巧珠想错了。
只见孟通片刻未停,一边迈开大步继续前跑,一边气喘吁吁地扭头问道:“公主殿下可在上房?”
巧珠站在廊下,点了点头,看着孟通的背影,一脸茫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孟通跑到上房外,见楠木雕花扇门闭合着,便单膝跪地,高声奏道:“禀报公主殿下--”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李三娘见是孟通,便将手一抬,说道:“什么事儿?起来说话。”
孟通躬身抱拳,回答道:“公主殿下,长安大兴宫来人,有陛下敕令,霍公请殿下着朝服,即刻到大堂接旨!”
李三娘听罢,浓眉一皱,倚在门边,怔了半晌儿,这才应道“你先去吧”,转身踅回屋里,唤来侍女银钏儿,一边换装更衣,一边苦苦思索,长安官差,所来为何……
半柱香儿的功夫,李三娘在后府管家凤鸢的搀扶下,从上房款款来到府衙大堂,只见她云髻金钗,黛眉花钿,上着明黄窄袖短衫,下着浅绿曳地长裙,一条红帛肩披垂至腰际,随步微摇,轻摆两侧。
见妻子入内,柴绍眨了眨眼,点点头,示意上前并立,然后一提袍角,“扑通”一声,先行跪伏,听命敕令。
宫中来人南面而站,略清嗓音,打开明黄帛书,宣道--
“上喻:国家多难,逆贼凶狂,烽烟过境,兵戎相向。王师数出,不利而还,大河以东,教化不被。
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