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仙道彰的“焦躁”“不安”“愤怒”洋相,已算是大赚。
“怎么不可能?人家就跟你似的,每天心心念念唠叨着要钓白鲸来的。可是人家更会审时度势,会追踪白鲸实时位置——通常而言,鱼类多半是会四处游的吧?就好比母亲多半是女性?哪像你这家伙干坐在这里,坐以待毙——”
“闭嘴,会等我的,六天。”
“早被钓走了……”
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因对方伸出了手,他几乎以为醉鬼将打他一拳,因醉鬼分明一副快要爆炸,炸得血肉和酒精漫天飞的样子,他确实以为醉鬼将打他了,不知怎么那怒气在短短几瞬又被醉鬼自行吞咽了下去,像更多的吞咽了一瓶酒,醉鬼站起来时几乎踉跄了,醉鬼仅仅胡乱捂住了他的嘴:“美人,别放屁。”
又一次美人的奇骏用法,同时和放屁并置在一起,倘若没醉,可归于一类丧心病狂的调情创新。
醉鬼仅捂了一时,很快又松开了手,醉鬼自语着:“流川会等我的,新闻是假的,欧吉桑,你看的新闻一条都不可信,你背的诗也翻来覆去是没新意的同一句。”
他仅被允许在掌中美了一瞬,又在酒精成了欧吉桑。
听到流川两个字,藤真着实有一瞬茫然。
“流川?”
“你别出声。”
“是说,流川?NBA那个?唔,以前湘北那个?不是在钓白鲸吗……”
刺鼻酒气中,藤真福至心灵,他打开手机,用他新型诺基亚手机的GPRS功能,打开了WAP网页,他试探性地,在GOOGLE中输入“KAEDE RUKAWA”,不费什么功夫,他查到了一条当天的最新英文新闻,《NBA球星流川枫首度回应出柜传闻:确与日籍经纪人处于一段稳定关系中》。
瞬间,他似乎全明白了,下一秒,他又加倍一头水雾。
念大学时,仙道和流川分手的传闻藤真倒也听说了,同他想象的一样,是仙道甩了流川,说那看起来百毒不侵的湘北美人,在出国前凄美地大病了一场——普通的、庸俗的、一点也不怪的失恋情节。
他开始怀疑,自己莫非是穿越了时空?不已是十余年前的旧事了么?十年对他本人来说,几乎和一千年差不多长。足够他换三十个男朋友,更新五十项兴趣爱好,看三百部电影,从阶段性讨厌七星薄荷款香烟,到忽然地喜欢,到再讨厌再喜欢,可以反复切换六百次,十年足够他采访一千个人,每采访一个,都像更多活了五十年。他是不是真的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年前,1994还是1993年?回到了那对神奈川如胶似漆的篮球情侣分手的第二天?不然怎么流川有了新男友,仙道表现的就像昨天还在影院中搂着他亲吻,今天忽地被劈腿了似的?
因太不可思议,因那天他正处于史无前例的“上帝般”高峰体验中,他着实心情太美,着实感觉太佳,他想起许多年前那部影院里的糟糕爱情片来,《爱如轻酪》,对,糟糕的名,史无前例的,他对此类糟糕爱情故事的耐受力大大地提高了,对那糟糕名下的糟糕剧情也真正有了一点好奇心。
不论怎么说,仙道是他曾心动过的人,虽然他着实厌恶着一切醉鬼,但仙道喝醉后格外有种寻常没有的尖刻、暴躁,经他英俊外表的修饰,不得不说,竟也独具一番狼狈极了的魅力。他决定,就在这一天,行使他上帝拯救羔羊的义务。他又拖又拽,又哄又骗,把醉鬼拖进了他的车,不久后又拽入了他的家。
第一次,藤真健司在公寓里留宿了一个醉鬼。他令仙道躺在客厅沙发上过了夜。盖被子、换鞋子之类的事,服侍一个并无瓜葛的人,过于卑贱了。可他毕竟心情极佳,他一面刷着牙,至少用一条热毛巾给英俊的醉鬼胡乱擦了擦脸,醉鬼躺下后,从衣袋里掉出一大把海盐压片糖来(闻起来是酒精压片糖),他自作主张统统冲进了马桶。他想象着《科利奥兰纳斯》第六场第一幕,考密涅斯对马歇斯的台词,“我固然愿望以香汤替你沐浴,以油膏敷擦你的伤痕,但……”假作那醉鬼是个被自己子民背叛的古罗马英雄,至少值得上帝替他亲手擦脸。
醉鬼在次日中午醒来,大约也深感到尴尬失礼,讪笑着向他表达了谢意,在互留了联系方式后,几乎仓促逃走了。一周后,叫仙道彰的人首次发信息联系他,约他吃饭表达感谢。藤真没有拒绝。当然没有,他憋了一个礼拜的好奇心已将爆炸了。
两国酒店附近的一家传统日式料理餐厅,用餐者多半是附近写字楼里谈工作、谈生意的高级经理人,另有一群大约刚结束“第五届亚太医疗领军者峰会”,用英语聊着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的医生。
两人面对面坐着,经过一个礼拜,仙道又恢复了那副商务性质的和煦礼貌。他再度正式向藤真道了谢,一支99年法国奥碧昂庄园的红葡萄酒作为谢礼,彰显诚意,又不顶级隆重——令人心惊胆战或想入非非,公平说,十分妥当的谢礼。藤真知道,假如他不主动,对方将全程和他假惺惺地聊葡萄酒,盘中的蓝鳍金枪鱼,餐厅的装潢,年迈老琴师正在弹奏的舒伯特,E大调钢琴三重奏 D929。
“一瓶酒不够。”他开了口。
对方慢慢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