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贺礼若干,并族中资质尚佳一女,若得陆相青眼,此女三生有幸,康宁伯府与有荣焉。
沈容音在旁瞧着不由眉头微皱,陆行渊的生辰,怎么变成在这凛冬时节?
他该是建康九年、四月初八生人,春日和煦、清风朗月才对,她不可能记错的。
然见府里小管事出门来接礼,从善如流,礼进了门、人也进了门,吩咐婢女带往东南孔雀苑,连具体姓甚名谁也未曾过问,也不知那里已住了多少“贺礼”。
“沈姑娘快走吧,这地方可不是能随便瞧得,当心祸从眼入!”
沈容音多余张望两眼,旁边的婢女不快,凉飕飕蹦出句催促。
先前有人因为说她两句闲话,连脸都险些扇烂了,现在这阖府的下人可没有待见她的。
昔日镇北将军府变成相府,府里下人也都换了一茬儿,沈容音还是更喜欢从前的将军府,人人见她都是笑的,三年间物是人非,别说陆行渊变了,就连这宅邸里的味道也变了。
幼时自学会走路,她便成日往这府中钻,镇北将军夫人出身大儒世家,那时请族中先生开设府学,京中子弟都以来此开蒙为荣,她沾了近水楼台的光,是府学待得最久的女学生。
从三岁到十二岁,整整近十年。
她年纪小,起初只做个小包袱,坐在宗家三姐姐身边凑热闹,整日抱着人打瞌睡,没两年,三姐姐出嫁,照看她的重任就自然落在了,身为东道主的四哥头上。
本想换条胳膊抱,继续打瞌睡,但四哥不准。
宗云谏自小性子沉稳认真,既肩负重任,便尽职尽责教她读书、手把手教她写字,过后还要检查功课,纠错、改正,真是半点懒也教她偷不得。
每当他眉头微拧,都像个小夫子。
可他也只比容音大五岁而已。
宗家兄弟姐妹四人,大哥英武伟岸,二哥文采风流,三姐肖似夫人,娴静温柔,但他们都比她年长太多,只有四哥,不嫌她小,不读书时愿意陪她玩闹、为她扎风筝、带着她耍剑。
他寒冬酷暑练剑习拳威风凛凛,她照猫画虎,只学来一身软绵绵的花架子。
可就是花架子,也教她在学堂,把作威作福的英国公世子,戏弄得磕掉了两颗大门牙。
闯了大祸,容音不敢回家,偷偷躲在四哥衣柜里,忘了时辰,醒来他背着她正往侯府送回去,容音吓得要哭,他不肯教她敢做不敢当,陪她在沈家祠堂从傍晚跪到半夜。
后来她倒在软垫上睡过去,他还替她跪着,直到她爹爹彻底消气。
她爹爹那时揪她的脸,把她唤醒,问她知不知道羞?
容音不说话,只抿着唇去瞧旁边满脸正经的四哥,悄悄给他做鬼脸,显见是不羞的。
她那时总想,只要有四哥陪着,就算天塌下来她都不怕,还怕什么羞!
沈家原先就跟宗家隔着半条街,只三年前,她爹爹大抵是怕她触景伤情,将沈家迁居到了城南,这日路过,沈容音越窗望了眼,旧日宅邸门头,从之前的张府又换成了赵府。
总归都跟她是没半点关系了。
马车回教坊司的路上经过杏林街口,突然暂停下来,街道尽头正传来阵沉闷的马蹄声。
沈容音听前头议论声隐约纷乱,推开车窗看了眼,正看见街道尽头,一行人疾驰似箭,正由远及近奔袭而来,遥遥只见领头的一袭黑裘大氅,在风中鼓动翻飞。
左右有人厉声高喊:“相爷回城——清道!”
这声好似林中惊鸟,街道中片刻前还在哄闹围观的人,立刻轰然分散到两侧。
鸦雀无声。
铁蹄疾驰碾过城街青石道,震得车里的沈容音都觉颤动。
沈容音伏在窗口探看,陡然间却觉有道锐利视线,犹如鹰隼般深深钉在身上。
她眼神儿狐疑一转,便正对上街心里,陆行渊凛冽如剑的视线,她下意识忙关了窗。
直到回城的铁蹄过了此处,后面议论声又渐次腾起,沈容音再越窗去看,才见那队伍后面还拖着两辆装满人的囚车,男女老幼尽塞在里面,个个灰头土脸、身上血污混杂着泥土。
正是逃出城的睿王及其亲眷。
陆行渊这几日出城办的事,原来就是亲自出城追击,要将萧氏血脉斩尽杀绝。
街道两侧的百姓们叫骂、看热闹,只沈容音瞧不下,她爹爹现下也还在大牢里呢!
现在陆行渊回来了。
这下也犯不上再回教坊司,她起身敲车门,吩咐驾车的小厮:“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