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的。”春喜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馥橙却又平静地问:“如果是一个贪官来处理这件事呢?排除俞寒洲。”
“这……”春喜想了想,道,“按往日来看,全家抄斩也就罢了,株连九族亦是寻常。陛下最不喜旁人说他治理不力,如今很多事都是让俞相办的。”
“所以呢?”馥橙轻轻歪了下头,“牺牲一个难得的好官,数千人被株连九族,和俞寒洲如今处理的——将涉事之人流放,哪个比较好?”
“那当然是流……”春喜毫不犹豫地说到一半,又错愕地愣住了。
她呆呆地抬头,看着眼前似乎从来不问世事的少年,像是根本不认识一样。
馥橙却不理会她的惊讶,只低下头把玩血玉,慢吞吞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流放又怎么了,如今朝廷能容得下说真话的人么?只要活着,日后便有回来发声的机会。”
一群无权无势的学子,声音再大,在这样独断的皇权面前,亦是蜉蝣撼树。
有话语权,能改变一切的,永远是手握重权的人。
或许在近现代,勇于发声是好事,可在已然乱成一锅粥的北朝,发声不过是白白送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老皇帝执意不听不看,谁又能说什么?
馥橙并不肯定俞寒洲是什么好人,但在这件事上,俞寒洲和他前世遇见的那个小孩,实在是太像了。
这世道容不下明面上的清正,清官只会被架空,最终抑郁不得志,只看如今朝中一边压倒性的优势便知道了。
春喜默默地低头想了很久,才出声道:“世子,以往奴婢听到朝中正直的清官被俞相送回家乡,还觉得俞相独断专行,如今细细一想,俞相未曾来之前,死去的大人实在太多了,没人饶他们一命,连他们家中妻儿老父也难逃一死。”
包括当年的老国师,拼死进谏,只求平定南部海寇叛乱,奈何陛下无动于衷,最终不知怎的竟派了老国师出去,以至于年近耄耋的老者,就那般战死沙场了。
若不是后来出了个俞寒洲,如今北朝还不定是哪个贼寇坐在那位子上。
春喜自幼在宫中长大,这些算不得秘辛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左右皇帝沉迷炼丹,也不如何管事。
“世子这般说,奴婢似乎也懂了许多,今后定当更加敬重俞相。”
馥橙点了下头,便不再应了。
等春喜离开,馥橙才看着自己纤弱的指骨,轻轻哼了一声。
他没说的是,在原主看见的未来里,俞寒洲做的坏事那可不少,这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也很有野心魄力,只是这个坏蛋在做坏事的时候,心中有江山社稷、有万千百姓、知道护着他们,这才是俞寒洲和一般的贪官最本质的区别。
……
馥橙的推测和事实并没有多少出入。
京城西市,一处有些古旧的庭院中央,此时正小山似的堆积着无数纸张手稿。
不远处是即将被赶出京城的学子,他们皆被五花大绑推倒在墙角,有些人脸上甚至还留有泪痕,只呆愣地看着正站在小山旁的颀长身影。
那墨色身影背影挺拔如青松,迎风而立,手中捏着其中一本书,垂首细细翻阅。
末了,男人将书丢回纸堆中,朝旁边正候着的大内总管姚无淪道:
“姚公公,这些话,陛下可看不得,依本相看,便烧了吧。”
那面白无须的太监当即点头哈腰,道:“俞相说的是,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合该株连九族。不过……咱家也是知道,大人您素来心慈,不欲杀生,亦是为陛下长生道法积福生德之意,此事自然全凭您做主。”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身后的下属便上前,将一只紫檀木盒子递给了那太监。
姚无淪不动声色地收下,当即笑着一拱手,朝男人行了个大礼,接着便仿佛什么都未曾瞧见一般,退出去了。
墙角目睹全程的学子们当即怒火攻心,对着男人破口大骂起来。
“俞寒洲!光天化日之下行贿,以强权压人,你心中还有大义吗!你可还记得当年是因何致士!”
“竖子竟与奸宦同流合污……”
“俞相,你如何忍心焚我等心血……”
……
声讨声此起彼伏,只是,无论那帮学子如何叫嚣央求,男人依旧眸色沉静,手一抬,接过了下属递过来的火把,扬手一掷,便投入了那成山的纸堆中,火焰瞬间熊熊而起。
烈焰滔天,映入了那双黑黝黝的深眸,却无论如何都照不亮其中隐晦的心思。
他并不看那焚毁的书籍,只一路行至墙角,手中折扇甩了出去,将正欲咬舌自尽的青年打晕,又迅速收了回来,握在掌中。
面对着无数愤怒质疑的目光,男人面不改色,只勾了勾唇,朝着正中央的老者道:
“文老先生,在座各位皆是你的学生。是人重要,还是这些死物重要,您应是分得清的。”
那年迈的老者闻言,疲惫地闭了闭眼,许久方颔首,朝男人拱手,道:“谢俞相保我衡原一千学子性命,老叟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那老者的小徒弟便梗着脖子道:“师傅!是他烧了师兄们的诗作!您怎么还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