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房间内的钟声响起,十二点来临,新的一天在许多人的睡梦中到来了。过了一会儿,内斯特神父进来了,他每天晚上做晚课都要做到十二点。
未寻把抄好的教案拿给他,内斯特神父见库洛洛也在,就拉着他讲了好一会儿。两人说话的时候,未寻又睡着了。
见她睡着了,两人都放低声音。
内斯特神父问:“小寻生病了?她对环境很敏感,房间里的钟一直走,她应该是睡不着的。”
库洛洛给她盖上毯子,无声点头。
“是什么病?”
库洛洛没有说话,看他的表情,内斯特神父就懂了。内斯特神父在柜子里拿出一个十字架项链,放在库洛洛面前,说:“这是多恩神父留下的,给小寻吧,愿主保佑她。”
库洛洛走出教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夜晚的流星街并没有太多灯光照亮的地方,月亮和星星都不光临的时候,流星街就是隐没在黑暗中的城市。
他来到了流星街的深谷,曾经埋葬他所有同伴、现在依旧埋葬他两名同伴的地方。深谷内,那艘飞艇依旧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一直会在那等待着他。
库洛洛走进舱内,小Z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把未寻放到被子里,开始看小Z采集到的各种信息。
各种破败老旧的墙体上出现了许许多多天体的图案,一个个零零落落的图案,寄托着无数流星街人的愿望,渴望被看到,渴望被承认,渴望被当做人的愿望。其中有一些还是他设计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图案剥落、颜色褪去,这种愿望依旧强烈,实现愿望的途径似乎一直都没能找到。
他和同伴找了那么多年,却一直没能成功。
他被情绪锁住了,怨恨、愤怒、仇视一直根植在他心中,他打心底里对外面的人有很深的隔膜。他把外面的人看做和人偶、树木、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的存在,用夺走他们生命的方式报复他们对流星街人的歧视。
这样的情绪,能让他、让他的同伴宣泄自己的绝望和愤怒,但却不能让他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在自己的心里竖起了一道高墙,把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围在外面,不愿意去接纳。而他的愿望,就在这样的封锁中一年年被拖延下去。
封锁是双向的,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进不去。他也把自己锁在更角落的地方,连同伴们都接触不到的角落,维系着“库洛洛”这个人的本真。
旅团,看似自由如风、随性而为,却是最不自由的,被童年、故乡、梦想、绝望、愤怒等等因素困住,做再多肆意妄为的事,也挣脱不了精神的枷锁。走到哪里,哪怕天涯海角,他们的精神也一直停留在流星街,一直没能走出去。到了外面的世界,只是把无形的精神牢笼的边界扩宽了,实际上没什么区别。
世界是个监狱,锁住了他们。当然,世界这个监狱对其他生物也不客气,谁都有属于自己的牢笼,难以挣脱。
库洛洛把那张地图贴在舱壁上,他坐在床铺旁边,靠在舱壁上,盯着那幅地图看。地图上用红色的彩铅圈出了许多个点,那彩铅还是他在卡金的时候买的。
只要那些点成为施工图上的黑点,流星街就依然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不会受到太多外来者的关注和干扰。如果是他自己,他会毫不犹豫让那些红点变成黑点。可是,那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不是旅团的事,是上千万流星街人的事,他不能一个人决定。
库洛洛一直盯着那些红点,目光一动不动。不知什么时候,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库洛洛看见未寻正在充气球。无论在哪里,她依旧每天都充一些气球挂起来,依旧收集各处的水和石头,尽管送她气球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库洛洛把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的视线,不去看正在发生的一幕。
两个月前,从卡金离开之后,库洛洛从未和未寻谈起过那个女人的事。他像是把在卡金发生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没提起任何关于A家的事。他不提,未寻也没提,她依旧重复着过去会做的事,像是也忘记了卡金的事,忘记了死在她面前、被她亲手烧化的那个女人。
库洛洛当然没忘,他也知道未寻也没忘,他只是不愿提、不敢提。如果不是他硬是吊着那个女人的命,那女人的计划是能够成功的。
如果不是他硬是吊着那个女人的命,她也不用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死去,不用克制自己想要救那女人的情绪,不用承受那么多痛苦,不用流泪,不用露出那种笑。
库洛洛宁愿从未见过那一幕,他不想看见她一滴眼泪,也不想看见她那种笑。
她会恨他吗?还是说,因为恨会让她不平静,所以也删除掉了,所以她现在还能面对他?或者,她删除了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感情,获得了平静?
这一切,库洛洛都只是猜测,没有问出口。有些事情一旦问出口,就收不回来了。他不想被她怨恨,更不想被她删除,一点也不想。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他也要杜绝,所以他不问。不问,至少还能保持现状。
死人,是不可战胜的。和死人去比较,注定会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维持现状就好。死人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