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肩没让她转身,唇角还勾着笑意,却轻吁了一口,低声问:“这故事有点儿长,你要不要坐着听?”
他声音掺了点掩饰过的轻哑,尾音都咬得比平时软。
云梨故意绷着的表情一顿,胸腔里某个地方一下子陷进去,看着他点了点头,小声说:“好。”
…………
池宴搬去池遂宁那儿的时候,和如今的池翌差不多大。
除了爷爷,以后大伯、大伯母,还有堂哥池璟,就是他最亲的人了。
池遂宁和池宴父亲差了十岁,池宴五岁的时候,池璟已经是个温柔的小少年。
他住进去的第一天,池璟就对他说:“阿宴,以后你就和我一样,叫爸爸妈妈。”
小池宴怔愣,明明心里软得要死,却唬着小脸看着他,硬邦邦地“嘁”了声:“我才不要。那是你爸爸妈妈。”
池璟笑着蹲下身,摸了摸他脑袋,温和道:“你是我亲弟弟,他们不就是你爸爸妈妈吗?”
池宴从小微挑的凤眼,那会儿还圆溜溜的。长睫一瞬不眨地盯着他,鼻子一酸,又倔又奶地鼓着脸,面无表情地“哦”了声。
大伯一家人,也的确对他很好。
不是那种捧杀似的好,而是当自己的孩子一样,该宠的时候宠,该罚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同样,池翌面对过的一切,他也面对过。
——“池遂宁一家到底怎么想的?是不知道养虎为患四个字怎么写吗?”
——“是把狼养在身边,养成和自己亲的狗好,还是养在老爷子那儿当个继承人培养得好?这才是池遂宁高明的地方。”
这种话,池宴从小到大没少听过。
甚至有人当着他的面“不小心”说过:他父母的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池宴的应对方式,比池翌的更直接更嚣张。
所以从小在大伯母那儿吃到的排头,比池璟还多。每回挨了罚,池宴就缠着池璟去大伯母那儿替自己求情。
大伯母也常无奈地笑话他:“你这孩子除了脾气,也没什么要人操心的地方。毕竟光这惹出来的事就操心不过来。”
池璟听了,温和地摸摸他脑袋:“阿宴已经足够优秀了。”
大概他们都没想过,足够优秀,就会让人拿来比较,就会让不少人蠢蠢欲动。
——“老爷子到底给池遂宁灌了什么**汤?他是按接班人的要求来培养的池宴吧?”
——“就池大少爷那不温不火的样子,以后争得过池宴吗?”
——“我怎么觉得池宴才是池遂宁亲生的呢。”
类似的话,不光外人在说。甚至有一回,池宴照例跟着大伯母一道去她娘家玩儿,无意间听到堂哥的舅舅说:“那是来和你争家产的,不是来做你亲兄弟的。你能不能别和你妈一样那么傻?”
小池宴愣在原地,却听见池璟对他舅舅说:“他本来就是我亲弟弟。”
池宴也是在那时候,更坚定了以后的路。
他想,爸爸是刑警,是很厉害的,他崇拜的人。他要比爸爸更厉害,那就做个特警吧。
可他没听见的是,后来池璟的舅舅又问:“那你为赵小姐考虑过吗?为你们以后的儿子考虑过吗?你不想争也没那个能力争,他们也什么都不想要?”
池璟默了下,没说话。
后来那些年的一切,看似大家都安心。他高考去了帝都,走了一条和池林毫无关系的路。和他父亲当年的选择一样。
池璟和晏城赵家的千金联姻。正巧,那也是他喜欢的姑娘。婚后没多久,就生下池翌。
如果时间停留在那一刻,或许对谁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老天最爱看人做选择题。
原本一直以为只是胃不舒服的池璟,确诊了胰腺癌。
这病就像条隐在暗处的黑曼巴,感觉到痛意的时候,毒液已经沁开。
几个月到一两年的存活期,没有特效药。赵小姐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就提出了离婚。分割财产,放弃孩子抚养权,飞去国外找了她的真爱。
池翌那时候才两岁。
那段婚姻中的感情,只有池璟一个人当了真。
天之骄子的人生,天翻地覆。比原先就没什么好失去的人,更为阴暗。
谁也不知道,某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就像颗种子,其实一早埋在了心底。只要不安和恐惧笼罩,就本能地滋生出恶来。
池璟想,他没有能力争的东西,那就让池翌以后不需要争。
于是那一年,池宴在云城特训的间隙,池璟把他叫出去。
“听说云濛山上住着神仙,”他依旧温和地对池宴说,“阿宴陪我上去看看,能不能求神仙让我多活两年。”
被从小信任的人,从来都可以把后背袒露给对方的人,突如其来背叛的感觉,池宴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但有一瞬间,池璟也是犹豫过的吧。
他死死攀着岩缝里杂草的时候,池璟迟疑了下,俯身拉住了他。
形销骨立的手攥着他手腕,池宴感觉到了一点往上的力道。
可他最终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对他说:“阿宴,你要是平庸一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