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留给人们一个冒着残烟的废墟以及满地的尸骸。 褐衣帮组织了几队人手收敛遗体,可这对偌大的富贵坊而言,不过杯水车薪,更何况还有幸存者们——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烧成灰烬的家,孩子都很小,一个才断奶,一个不过四五岁,懵懂无知,因着饥饿嚎啕大哭。 她的丈夫躺在原本是房门的位置,浑身焦黑,一只手徒劳前伸,一只手紧扼咽喉,他是被有毒的浓烟和滚烫的灰尘活活呛死的。 女人木木看了他良久,然后牵着孩子绕过焦尸,从废墟的角落扒出一口米缸。 里面的米粒大多成了焦炭,又被雨水泡成了黑浆。她捞出勉强可食的部分,分给了两个已经渐渐哭不出声气的孩子。 她自个儿默默回到了丈夫身边,拖着他来到了废墟一旁。 邻居已经等候许久。 她把丈夫交给对方,对方则还以一具半大孩子的焦尸。 黄尾与秀才们看得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某种奇特的丧葬习俗。 李长安平静地道出真相。 他们大多是新近安定下来的流民,对于饥饿,有足够的警惕,也有足够的经验。 众鬼一齐变色,或怒或惊或惧,可到了都化作一声长叹,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把目光转到四周的断壁残垣上,试图寻到一些熟悉的痕迹,可以寥作安慰。 从城门到码头的这条街市,是富贵坊少有的合乎坊名的地界,各类商铺酒店汇聚,招待着过往旅客,售卖南北杂货、海内外奇珍。 隔着一条短巷的区域分布着杂乱的工坊,漆匠、木匠、锡匠、箍桶的、搓麻绳的……李长安与黄尾借着“家神”的名义往这里塞了许多怀揣手艺的死人。 再远一些,靠近码头的一大片是力工们的聚居地,他们在密集的窝棚之间,清理出小块的空地。在不出工的日子,大姑娘小伙子们便在空地上表演家乡的曲目。 而今,全成了灰烬。 唯有华翁邸店连着码头的一小片,或许因着应对及时,或许是别的原因,幸存了下来,在一片废墟里分外扎眼。 幸存下来的人们大多安置在这里,何五妹和老医官也在此救治伤患。 华翁从不提及过去,但他生前,一定是个娴熟的官僚。 灾后种种被他安排得面面俱到、井井有条。 可大伙儿这番回来,却远远听着一阵喧嚣与谩骂。 莫非有人闹事? 大伙儿吃了一惊,赶紧过去,却见灾民们群情汹涌围着几辆马车,华翁冷着脸立在邸店门口,手下的帮众正在竭力维持场面。 城里传言,十三家出面召见了诸家商会,调拨了物资赈灾。 眼前的车队莫非就是?灾民们可是见物资僧多肉少,所以发生了哄抢? 可细细一瞧,众鬼都明白了并非如此,概因那车队里有一个万万不该出现的人。那人骑着高头大马,坦着两膀刺青,正是“天不收”罗勇。 找旁人一问。 这厮混进了车队,待华翁出面时,突然跳出来,借着赈灾的名义,恬不知耻又要来赚取地契。 “丧天良的狗贼!谁不晓得,就是你们放的火!” 谩骂声汹涌如怒潮。 要不是褐衣帮拦着,要不是赈灾的车队,要不是天上盘旋的巡神,周遭的活人与死人早就一拥而上,将这厮撕个粉碎。 没想。 “放你娘的屁!”这厮当真大胆,千夫所指仍是肆无忌惮,反口嗤笑,“我看是尔等咎由自取!” 此言一出,譬如火上浇油。 失去子女的老妪哀嚎着呕出刻骨的怨毒。 带着烧伤的男人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扁担。 褐衣帮的帮众们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或说,不愿支撑。 罗勇不紧不慢道: “尔等莫非忘了‘回禄钱’?” 满场汹涌顿时一滞。 在钱唐,虽少皇粮国税,但孝敬鬼神的却一点不少。做红事,要缴喜钱;做白事,要缴煞钱;出门买卖,要拜掠剩鬼;搬家移宅,要供喧腾鬼……可说衣食住行,样样都有鬼神伸手。 而所谓回禄,即是火神。 罗勇洋洋高据马上,马鞭随手挥指。 “是你缴过?” 老妪止住了咒骂。 “还是他缴过?” 男人茫然松了扁担。 人群沸腾的怒火好似遭了拂晓那一场秋雨,烟消雪融。 罗勇还在高声叫嚣。 “想那回禄钱,不过是鬼神保一宅平安的辛苦钱,念尔等穷困,平日也不曾催收。没想得寸进尺,只知搭窝,不晓敬神,终于惹怒鬼神降下灾劫。可惜,坊里也有殷勤敬神的老实人家,却被你等穷贱连累,身家性命都丢在了火里。一个两个的好不知羞,倒把罪责推脱给老子!” 这厮狡诈,眼见镇住了场子,晓得不能再停留。 抛下一句。 “华老可想清楚,还是那个价。我心肠软,权当给街坊出个烧卖钱!” 策马疾驰而去。 ………… “狗贼!狗贼!” 秀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