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精心烹饪的菜式已冷透了,此刻却没有人在意。
姜幼筠半躺在美人榻上,半夏抱了床薄毯过来给她先盖着,避避寒气。
章致拙也坐在一旁,皱着眉头,心里颇为不安。两辈子第一回要迎来一个小生命,有太多不确定和忐忑,不自觉就麻了爪。
从象牙格的窗外望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有幽幽的风不断吹过。春天,是新生的季节。
姜幼筠喝完了丫鬟递来的一杯热茶,懒懒地靠在半旧的枕上,撩了眼皮看了看章致拙。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不知是他心里焦急便觉得度日如年,好久了,怎还未到。若是真确诊有了身孕,怕是要长期请个大夫住在家中,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方便些。
“得了,也别急成这样。”姜幼筠递上自己的帕子,说道:“擦擦你脑门上的汗,至于么。”
“哎呀,这可是大事啊。我头一回经历这个,能不焦急吗。”章致拙坐不下去了,干脆起身在屋子里晃悠几圈。
“这是我生,又不在你身上。”姜幼筠看着好笑,拿起小几上放着的小京生,慢悠悠剥开吃着。
章致拙一脸的不同意,说道:“咱们俩人的孩子,我也该痛一半。”
正说着,小厮请的大夫终于到了,请的是越州城里最有名的妇科大夫,妇人便是只怀了一月的身孕,老大夫也能把出来。
侍立在门边的丫鬟打起门帘,将大夫请进来。
老大夫带了个小药童拎药箧,二人向章致拙行了礼,见过了知州后才给姜幼筠把脉。
章致拙在一旁,凝神屏息,生怕呼吸声重了,打扰到他的判断。
大夫在桡骨侧轻轻重重按了半晌,捋了捋羊胡须,片刻后,浮起了慈祥的笑容,拱了拱手对章致拙说道:“脉象如滚珠,往来流利,圆润有力,乃是气血充盈之状。恭喜大人,令夫人已怀了月余的身孕了。”
章致拙还未回过神来,愣住了。姜幼筠笑着问道:“大夫,可要吃些药调理调理?”
“这是不必,夫人您身体康健,只饮食上要多加注意便可。”大夫也高兴,笑着回道。
章致拙这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狂喜,又追问了一些细节,唤了小厮拿来笔墨纸砚,将大夫的嘱托一一记下,生怕漏了内容。
送走了大夫,章致拙又让后厨再烧了适合有孕之人的吃食,凑到姜幼筠身边,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小腹。
“唉,这有了孩子还真不适应,我还想着日后怕是不能涂蔻丹了。”姜幼筠抬起自己修长白皙的手,今日的指甲上还拿颜料染了青绿两色。
“可用红蓝花、凤仙花染,都是花草,不碍事的。”章致拙不想她为了未出生的孩子一昧退让,小小爱好应该满足。
姜幼筠坐起身,嫌弃薄被盖着有些热,便掀了放在一旁,说道:“也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章致拙在旁边坐着不吭声,听见她这样说,只道:“男孩儿也不错。”
姜幼筠笑出声来,说道:“你倒和别人家是反着来的,可是你的心里话?”
章致拙无法,只得说:“唉,这都是概率。我实在是无所谓的,只是更偏爱女孩一些。”
说白了,孩子的性别不还是看男性的染色体携带的是x还是y,这他也没办法控制。
姜幼筠不与他闲话,回到桌上略夹了几口小菜吃。
后厨已端上了新做的菜式,全是温和补身的,性寒性热的、多盐多油的一律撤下。
章致拙又兴奋起来,拿了纸笔就给爹娘、岳父岳母写信,“你现在月份还浅,等信到了,大概是夏日了,胎也稳妥了,没了顾忌。”
姜幼筠自吃顾自吃了,也没甚胃口,看来这几个月倒是要难熬了。
等到她的孕吐基本结束,已是五月里了。正好是樱桃和桑葚上市的季节。
姜幼筠穿着宽松舒适的衣裳,小腹已能瞧出有微微的凸起。脸上惯常用的胭脂水粉也都一并去了,只取了一些鹅蛋黄粉,在脸蛋上薄薄刷了一层。
以往头上的珠翠堆云也都不戴了,章致拙特意寻了一块好木头,亲自削了好几根木簪子,简单雕了一些花卉果子。姜幼筠挽起头发,只用一根木簪便把一头的秀发都固定住,章致拙看到直呼神奇,摩擦力在生活中的巧妙利用。
荆钗布裙仍然不掩国色天香。
姜幼筠坐在蔷薇架下,日头醺过缝隙,留下点点斑驳的亮块。蜜渍樱桃,红红的小粒樱桃上头淋上蔗浆,正合了现下她嗜甜的口味。
一旁丫鬟还放了一小木筐的桑葚和蓬藟。越州养蚕的人家多,相对应的,桑树种得也多,时令到了,农妇们挎了竹篮,将桑葚摘下,还能卖些银钱。黑黑红红的,手指一抿立刻染上一块红污。吃得多了,嘴唇上、牙齿上都是红色,颇有獠牙之感。
至于那蓬藟,当地人是叫刺钩钩、噶公的,红红的一小颗藏在草丛中,顺着有刺的藤蔓一直找,可满满地摘一大筐。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曾记过它的样子,像攒在一起的小珊瑚珠。
姜幼筠不喜欢桑葚,吃得狼狈,里头还有一小截树茎要用嘴抿,有些麻烦。倒是那蓬藟,酸酸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