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院里老槐树下的石槽底起了冰壳子。冷风扫过细如墨线般的树梢,梢头曳曳动了几下,便渗落下一片片雪花来。
风重打在棉布门帘上,暗色布面随着震几震。
忽而从帘边缝里伸出个小脑袋来,往外头瞧一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门帘内,“小脑袋”转头看向正坐在火盆边的花发老太太,用奶里奶气的声音说:“奶奶,又下雪了。”
说完掖好棉布帘,回到火盆边的小板凳上坐着,伸出胖乎乎的手来烤火。
火盆放在方桌前,沿口掉了一圈瓷,锈迹很重。
盆里炭块黑下范着红,火星明明灭灭。
老太太用火钳拨了拨炭火,“自打冬至以来,这是第三场雪了,应是个好年头……”
小脑袋张着自己那两只肉肉的小手,接不上老太太的话。
什么是好年头,她不懂,她才四岁半。
她眼里只有炭堆里埋着的几个红薯,睁大了眼睛盯着瞧,问老太太:“奶奶,红薯熟了没?”
老太太收回了火钳子,“还没呢。”
小脑袋咽了咽嘴里生出来的口水,“好香呀……”
……
孟梨刚有了些意识,便听到了那一句有如隔了层玻璃一般的隐约奶音——奶奶,又下雪了。
之后是一老一少在对话,一直没停。
声音从飘忽隐约空幻到一点点真切起来,落在耳膜上,仿佛就在身边。
孟梨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暗红色的房梁。
一老一少的声音还没有停,老太太声音带笑,显得格外慈祥:“是什么好东西么……”
那奶里奶气的女娃娃说:“就是好东西呀……”
脑子里仿佛塞了棉花,心跳快得很是厉害。
孟梨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在醒来之前,她记忆的终点是自己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儿童而沉入了湖底。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现在却醒过来了。
按照常理来说,她如果没死,现在应该躺在医院才对。
可是她现在躺的地方,明显不是医院。
脑子里空洞洞的一片空白,这感觉并不好受,孟梨抬手按住太阳穴,本能地坐起身子。
结果刚一坐起来
,她就发现自己的长发没了。
怪异和紧张感猛地从心底漫开,孟梨落下目光,只见自己身上穿的不是病号服也不是自己的蓝白色校服,而是一件国防绿军装,很老很土的款式。
眼睛猛眨几下,一切都没变。
呼吸在瞬间绷紧了,孟梨慢滑手指,下意识摸到头上,发现头发只还剩下约莫一寸!
她是想尖叫的,但声音闷在嗓子里出不来。
于是她猛地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随便趿了床前的懒汉鞋,面色紧张地在屋里看了一圈。
屋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管是三屉桌还是樟木箱还是木板床,都陌生到让她害怕。
心脏跳得越发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连带着太阳穴也跟着剧烈跳起来。
孟梨绷着神色草草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一面下沿印红花的旧镜子上。镜子镶在一个旧款式的梳妆台上,她拖着步子两步扑到梳妆台前。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结结实实吓一跳。
镜子里哪里还有十七岁如花少女孟梨,有的是一个穿着国防绿军装,留着寸头,眉眼间皆带着痞气的十六七岁少年。
孟梨一时间紧张坏了,忙伸手按向自己胸口。
她想着自己别是穿越了,更别是穿成了一个男生!然而手掌下的触感告诉她,她现在还是个女生,这便下意识稍松了一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松完,孟梨脑子里猛地一抽,忽然有大量的记忆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霎那间不能细捋,她首先揪出来的一根记忆是——她现在叫孟离,是个女生,但从小就被女当男养,除了亲生父母以外,没人知道她是女生,而且她现在手下小弟无数,在四九城名气冲天,许多人都尊称她一声“三爷”……
这一条记忆一揪出来,孟梨眼一黑腿一软,“轰”一声又栽了下去……
房间门外,五岁的女娃娃糖圆儿,扒在木门缝里,把屋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睛里。她没有多余的想法,只回头对她奶奶程奶奶说:“奶奶,他醒了,又倒下了。”
程奶奶听得糖圆儿的话,忙从火盆边起身,走到糖圆儿身后,往屋里瞧,“真醒了?”
糖圆儿直接仰起头来看程奶奶,点点头,“我看到他下床来的,
照了照镜子,又倒下了。”
程奶奶看到孟梨已经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了梳妆台前的地上,不再多问糖圆儿什么,忙推开门进去,到孟梨旁边,拉起她的胳膊把她横抱起来,送床上去了。
程奶奶如今将近六十岁,身体还算健壮,但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孟梨再抱回床上躺着。放下孟梨后她就大喘了几口气,在床沿儿上坐下来休息了会。
糖圆儿着也没闲着,能帮不能帮的,伸出小手掺和着又扶孟梨又扶程奶奶。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喘气的时候,她像模像样抹了一下额头,掐着腰喘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