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汀。
低哑沙沙的两个字, 伴着一股分明的拗口感。
他就这样看着她, 手指一点一点点挪过来,触到她的衣角。而后垂落下去,陷入昏迷。
小黑猫也是浑身湿透,长毛被打得焉巴,还在陆珣脚边绕来绕去,喵喵直叫。
它只认阿汀, 一旦察觉宋敬冬有动手的**,立即扭过头来张牙舞爪。
真棘手。
本来就血淋淋, 让人无处下手啊。
“这小子是不是光在打架了?”
“怎么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宋敬冬话没说完,阿汀掉头噔噔蹬上楼去, 没两下又拉着一团鸟窝头的林雪春哒哒哒下来。
宋于秋披着短袖衬衫, 走在她们后头。
“你们兄妹俩大半夜不睡觉,闹腾个什么?”
林雪春被急匆匆弄醒, 正抱怨着, 猛然瞧见自家门口有个人模人样的玩意儿。困意登时退的干干净净, 吓得心脏差点打嘴巴里蹦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跑来别人家门口趴着?”
“死的活的??”
犹如母鸡护崽一样,她迅速将儿女扯到身后,随手拿起门边的扫帚,要去碰碰他。
“是陆珣!”
阿汀急忙拦住。
宋敬冬指向某个方向, “我睡着睡着,听的咚一下, 出来就看到他躺在门口了。”
宋于秋则是一言不发拨开他们, 上来两步单膝蹲下, 拉着陆珣的胳膊翻了个面。
打架斗殴、街头火拼全是他年轻时候玩剩下的东西,该受的伤没少受过。因而掀开衣服看两眼,手掌轻压肋骨,瞧瞧这小子的反应,便能将情况猜得**不离十。
“骨头断了。”
骨头好坏 ,身为外行人的林雪春看不出来。但这小子满脸的血,小腿上还有五道伤痕深到不行。
不由得咋舌:“这玩意儿是不是钉耙给整出来的?”
农家翻土用钉耙,钩子尖尖利利,她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拿这玩意儿伤人。
分明是冲着要命去的,下手真狠!
“没断气吧?”她不放心的问。
“还没。”
“会断气不?”
宋于秋收回手,神色莫测:“骨头戳到心肺,就会。”
“那戳到没?”
“得去医院查。”
说来说去还不是拿不准?臭闷葫芦还非得问一句答一句!
林雪春眉眼皱起,又被拉了一下。
低下头便见着女儿哀哀切切的一双眼眸,就差把‘求你救救他’五个大字写在脸上。
不过她不认字来着。
儿子也说:“要不先送医院去看看?”
林雪春抬头一看,这外头狂风大作,雨水像石头一样没命地往下扔。没瞧见一只巴掌宽的树都被吹得摇摇晃么?
村子离县城足足一个半小时,顶着这天,怕是村子还没出去,先被刮到河里淹死。
再说这年头的‘铁饭碗’走进医院,兜里揣张领导单子就了事,顶多再带五毛的‘挂号费’。换成他们这些大老粗的农民,光挂号费就要一块多,顶一天的饭钱。
人家话给你来看病费拿药费,乱七八糟反正你也弄不明白的这个费那个费,花钱能比烧钱快。
儿子得奖拿来的三百不愿意花,算上后院里头好不容易积攒的,她手上一共就捏着一百三十块。
还得顾着家里饭菜、儿女下学期的学费,纸笔本子零零碎碎全要钱。
这走一趟医院能剩下几个子儿?
林雪春双手捋头发,迟迟下不了决心。
“妈妈。”
但是女儿又眼巴巴看着她,全家等着按她脸色办事。
素来教儿女正直做人,不必抢着做好事却也不能干坏事。这当妈的,又怎能在他们面前见死不救?
万千心思一刹那,林雪春拿定主意。
“老宋,赶紧借三轮去!”
得令。
宋于秋立即拍响王君家的屋门,借来三轮车,特意往上头压两块沉沉的石板。
林雪春负责搭木架子,绑大布,动作麻利而迅速,将一辆光秃秃的三轮车变成运货车。
再丢一把稻杆,铺上凉席,省得车身摇来摆去,不小心把骨头再给撞碎了。
“你看着路,小心点骑车。”
拿出斗笠给宋于秋戴上,她边把绳子紧紧系在他下巴,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出村那一段尤其睁大眼睛,左边水田右边是河。真不行就往左边摔,别好事没做成又把自个儿搭上去了,也别像儿子一样……”
溺死在水里。
她一哽,动作止住。
“有数。”
宋于秋淡淡又稳稳地说了声:“我有数。”
他明白她。
刀子做的嘴巴豆腐捏的心,看着泼辣凶狠、刀枪不入,骨子里不过是丢过孩子的妈。
儿子走了十八年,她就畏了十八年的水。
要不是宋菇在外头说她金贵,全家衣服丢给男人洗,引来村里妇女们指指点点,连带着全家被人说道。她绝不肯去河边洗衣服,不愿想起死去的大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