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他在情急之下脱口叫出詹台一句:“师父。”
没想到世事变迁,现在的自己,原来真真切切地认了詹台做师父。
一个个青灰色的小格子靠在墙上,远看静谧得仿佛一幅水墨山水画,世界都只剩下了黑与白的差别。
一个人短暂的一生就这样被凝缩在这样小小的盒子里。小海默默地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骨灰盒外的绒布,轻轻地将自己的母亲放进去。
无论是爱是恨,都已与徐徐升空的白色烟圈一样,消逝在人间了。
詹台默默地站在小海身边,说:“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留在这里,你可以和李警官一家人一起生活。李嫂做得一手好菜,培养出了一个很好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如果你住在他们家,也不用离开你的学校、老师和同学…”
“我不是不愿意…”詹台略有些迟疑,“但你知道,我出身不好,又从来没有跟孩子相处过…”
他说着说着,又住了嘴。
那个雨夜之后,许多东西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现在的小海,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小海却摇摇头,微笑着说:“…以前就一直缠着姐姐教教我,怎么才能看见鬼,怎么才能像她一样惩恶扬善。人这一生,路可以有很多条,但我想,我还是想走我最想走的那条。”
八岁的孩子,就已经知道自己几十年后的未来想做些什么。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也许茉莉救下他的初衷,也希望他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一样,放学之后玩着木头枪,和小伙伴无忧无虑地聊着最近新流行的游戏,亦或者在下巴上渐渐冒出青茬之后,嘀咕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们。
可他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
他从来…也没有试过。
“小海,你是有选择的。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詹台迟疑着说,“如果你可以忘记,如果可以你放弃…”
小海抬起眼睛,淡淡地看着他:“可我不想忘记。”
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无论思念多难耐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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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第一次见到方岚,即使进门之前詹台耳提面命,打了好几次预防针,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还是被方岚震撼到了。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也许电视里曾经有过,可是无论是哪个电视里出现过的明星,都没有近距离地看她让他的心灵受到冲击。
可是他也只是惊愕了几秒,便默默移开了眼神,淡淡地向她点头示意。
方岚微微一笑,倚在詹台的身上,说:“…你收的这个徒弟,性格还挺平稳,适合当道士。”
詹台看着小海,眼里却满满都是心疼,轻声说:“嗯,很像我。”
他们住在靠海的小城,比以前的日子安静许多。
城镇很新,靠海一排新居,入住率算不上太高,每天晚上小区里安静得仿佛一座空荡荡的鬼城。
有时詹台出门办事,方岚一个人留在家里,心里偶然会有些空落落的。
坐在她对面扒着米饭的小海,便会从盘子里默默夹上一筷子瘦肉,放进她的碗里。
“晚上这么黑,你晚上一个人睡,不害怕吗?”方岚便抬起头,看着小海,温柔地笑笑。
小海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轻轻摇头:“我从来不怕黑,也从来不怕鬼。”
鬼怪有什么可怖?他看过这么多故事,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害人的从来都是人。
“你说的对,我也不怕鬼…”方岚便也点点头。
小海难得地笑了,看着她,体贴地说:“我知道。你会害怕,是因为詹台哥不在身边。”
爱人不在身边,心中有了软肋,这才会有挂怀和牵念,这才会有担忧和惊慌。
这才会有恐惧。
小小人儿,如此通透,哪里像是一个孩子?
方岚眼中怜惜满溢,却深深地觉得他比她意料之中还要坚强许多许多。
南方的第一个冬天,没有下雪。
临近年关,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
方岚格外担心小海,一面往他的书包里塞一管护手霜,一面细心地叮嘱:“上完厕所洗完手之后,一定要擦一点啊。不然如果生了冻疮,这个冬天就会很难过了。”
小海的神情却有些恍惚。
每逢落雨,他总会难以抑制地难过。
母亲和茉莉在同一个雨夜离开。母亲离开的疼痛,似乎很快就从生命里消止,即便现在学校里的朋友偶尔问道,他也可以微笑着说:“没关系。”
她美丽的面孔在他的记忆里却越来越模糊,仿佛大脑自己就是有这样的本领,会慢慢淡忘生命中会疼痛的那些过去。
都说小孩子是“记吃不记打”,小海默默地想,也许他也是这样吧。
可是另外一个人,却在他心里一天清晰过一天。
当午夜梦回,他在雨夜中惶惶惊醒,听见隔壁的詹台和方岚睡梦中均匀的呼吸,却会莫名想起自己在洗头房里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
小小的房间里,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