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云逍,双眼却看向了庭院最角落处。
那里建着一个小庙,庙里有一香炉,香炉供着一位身穿金色龙袍、头戴紫金冠的帝王。
有一位身形消瘦的布衣妇人,正屈膝跪在这小庙之前,嘴里小声念叨着,面容虔诚,先是给那帝王上香,然后无比恭敬跪下,三拜九叩。
“大帝……庇佑……大安……小遥……”
隐约之中,云逍听到了这几个字。
他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这妇人,想起了陆禁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会儿后,那叩拜的布衣妇人听到仙猪的叫唤,便起身回过身来,柔声问道:“大安,是你回来了吗?”
云逍定睛看去,只见这布衣妇人双眼没有白眼,两个黑球是焦黑色的,就像是烧过后的炭火,粗糙而干燥,还有些干裂。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人的双眼。
没错!
陆遥的母亲是盲人,她什么都看不见。
按理说,她年轻时有阳仙境界,不该完全致盲。
陆遥的日记里记载的原因!
好像说,是因为他母亲年轻时候,犯了一个重大的过错,被陆仙府的‘府仙’处以‘火鼎之刑’,烧毁了双眼,以惩戒她的‘有眼无珠’。
至于具体细节,陆遥自己都不知道,母亲不愿意提起旧事。
不过,这一双盲眼,一直都是兄弟两人心里最大的遗憾和心病,尤其是陆遥,自有记忆起,母亲便是这样子了。
她自然看不见云逍!
这对云逍而言,算是减少了一些难度,也是云逍愿意来试试的原因。
他看着这妇人,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知道,欺骗他人是不好的。
尤其是欺骗可怜人,更应该唾弃。
可若是善意的欺骗呢?
云逍挣扎了一会儿,想着他们兄弟不在了,或许自己可以帮助他们母亲……于是,他便开口喊道:“娘,我是小遥。”
说实话,这一次撒谎,比面对柳禁仙的时候艰难多了。
以至于他说的话,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反而显得更真实了,好似有情感流露。
这样一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在那位母亲的耳边炸响。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指着云逍的方向,有些茫然、仓皇道:“少主,别闹了,别拿小遥来恶作剧,好吗?”
云逍怔了一下。
少主,谁?
既然已经开了头,他也豁出去了,道:“娘,我去参加禁仙考核前,给你画的像,还留着吗?”
“画像,娘的画像……”
布衣妇人面目一颤,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树木,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怀里寻找东西,抓住了随身携带的一张画纸。
“对不起,我离开太久了。”云逍看她这慌乱中压抑欢喜的样子,声音也有些颤动了。
“小遥!”
布衣妇人终于将这两个字从喉咙里喊出来,她一时间好像忘记了自己是盲人,竟直接朝着云逍冲了过来。
啪!
她没走稳,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脸面上沾满了泥土。
不过,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连爬带滚爬起来,循着云逍的方向抱来。
砰!
她撞在云逍身上,死死的攥住了他的胳膊,指甲在云逍身上抓出了血痕,仿佛生怕这是一场幻梦。
“对不起,对不起!”
抱住云逍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嚎哭道:“是娘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逼你当禁仙了,再也不逼了……”
说完,她攥紧云逍双臂,苦求道:“不要再离家了,好不好?好不好?”
云逍记忆之中,对于父母的印象已经有些淡了。
所以,当他看到一个妇人如同溺水者那般拉住他,看到她的眼泪和痛苦的面容……人间的情,真如那些冷漠的修道者所说的那样不值一提吗?
他不承认。
至少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个母亲压抑了十年的悔恨和爱。
这布衣妇人流出的眼泪是黑色的。
就像是墨汁。
这是火鼎之刑造就的。
陆遥的日记上,母亲每一次流泪,眼睛都会痛,痛得抽搐、苦叫。
所以他们兄弟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忍心让她哭,更不忍心让她失望。
这也是陆遥渴望成为一名禁仙的原因。
他们兄弟,太想太想让她能过的幸福了。
可陆遥失踪这十年,谁知道她流泪过多少次了?
所幸,这一次虽然流泪多,但却喜悦的眼泪,她甚至好像忘记了双眼的痛,心里只有双手上握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