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堂内因为宋兰真制羽衣之事, 正一片忙碌,有;正在擢选最鲜妍美丽;羽毛,有;则在整理盘绣用;金线和银线, 还有;正对着染缸调制色彩最妙;染料……
脸盘子圆圆;小侍女缃叶, 刚端着一只小碟, 哼着歌儿, 要将碟中;粳米倒进鸟架;食槽里。
可没想,身后传来低低一声唤:“缃叶……”
缃叶听着声音耳熟, 笑着便转过头去:“你回来得正好……啊!”
话才说一半,她忽然瞧见了赵霓裳;模样,不由得一声惊叫, 打翻了手中那一碟粳米——
身上染着斑斑血迹,裙角满是污泥,眼底发红藏着眼泪, 脚步踉跄,似乎随时都要跌倒,却凭着心中一口气咬牙硬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缃叶脸都白了,连忙上来扶她:“霓裳,你怎么了?刚才去时不还好好;吗?出什么事了?”
赵霓裳站在窗前, 恍惚地看着那空空;鸟架。
缃叶下意识道:“我刚才选了一碟粳米,正想给迦陵放下;, 不过方才不小心都弄撒了……”
赵霓裳指甲缝里都是泥渍,此时手撑住桌沿,慢慢垂头将眼睛闭上, 仿佛用尽了力气, 才能勉强保持平静, 只道:“不用了,以后都不用准备了。”
缃叶怔住,不明所以。
赵霓裳轻声道:“你出去一会儿吧,我想自己待着。”
缃叶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颤颤道一声“好”,然后从屋里出来。
在身后那道门合上;刹那,赵霓裳压抑于人前;情绪,便彻底决堤。悲伤与怒火,一并将她点燃,在声嘶力竭;宣泄里,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推倒在地!
她颓然坐倒在窗前,抱膝埋首,把自己蜷缩起来。
站在外面廊上;缃叶,听见了里面;饮泣。
只是持续了一会儿,竟然变作了笑,几声奇怪;、令人发冷;笑。
那一挂染血;五色丝绦,就紧紧攥在赵霓裳;手心里,似乎还残存着一点余温,就好像那只性情傲娇;鸟儿亲昵地用它毛茸茸;脑袋蹭她;脸颊时那样。
妙师姐说它是神鸟,可在她心里,这只是一只难伺候;笨鸟。
它不喝井水,只吃露水;有时高兴了会衔来远方;小花,轻轻放在她掌心,然后抬头挺胸,嘚瑟地扑棱扑棱翅膀;在她去学宫上课时,它往往立在窗边,但一般夫子才说得一会儿,它便好像困了,眼睛闭上,一下一下点着它;小脑袋打瞌睡;只有回了绮罗堂,当她拿起银梭织布时,纺机;声音会使它格外雀跃,于是会立到她肩头,仿若陶醉地听着……
一切仿佛都随着它;到来改变了。
她小擂台得胜,进了参剑堂,人人艳羡;剑夫子赏识,甚至说她根基虽差,再修炼一阵,却未必不能去报剑台春试;绮罗堂里;诸般事务,也渐渐理顺,她这个副使开始得到大部分人;认可……
命运;改变,好像也没有很困难。
她几乎以为一切都会向好,所有;苦难成为过往,甚至都快要被她遗忘,而未来将是一片光亮。
可原来,都是一场幻梦!
当她竭尽全力从泥潭里站起,所迎来;竟是更深;践踏!
倘若她还是以往;赵霓裳,这样;践踏似乎也能习以为常、尚可忍受;可她不再是了。她曾经站起来,见到过光亮,如何还能忍受这一切;失去?
只配给兰真小姐制衣……
一句话,唤醒了所有。
赵霓裳红着眼,看着那一挂五色丝绦,;确在笑:“一尺裁云锦,带走了我父亲;几片羽衣翎,杀死了我;迦陵……没有改变。原来一切,从来没有改变!”
她起身,想将这一挂五色丝绦与那一尺裁云锦,一并放在匣中。
然而在掀开匣子后,滚泪却忽然从脸颊划过。
赵霓裳一下将匣盖合上,哽咽道:“你是生□□自由;鸟儿,从凉州;群山里为我衔来仙草琼花,我怎么能将你;魂魄,关在这小小;匣中?”
窗外,天光映碧树,有鸟声啁啾。
赵霓裳来到窗前,只将那染血;丝绦捧着,仿佛捧着它已无声息;身体,缓缓迎向那炽烈;天光,向天祷告:“倘若上苍垂怜,便使你魂归故里,在这一场劫难中,浴火涅槃……”
一束火焰,在那丝绦上燃起。
骄阳照落下来,她;脸色好似融化般苍白。手中所捧;染血丝绦,却乘着那火焰,如同燃烧;翅翼,朝着高处飞去,直到化为灰烬。
宋兰真,宋元夜,宋氏……
所有;所有,一切;一切,今日种种所夺,他日必以血偿!
*
庭院里晾晒;各色丝线与绸缎,都被风吹得徐徐飘动,似乎与往日一般宁静祥和,可缃叶渐渐发现周遭路过;侍女从人们,看自己和身后那间屋子;眼神,都变得怜悯而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