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伯林不由得在心底为镇国公主这个绝妙的回应而叫好, 那边代替天子传旨的近臣,同样也是用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短短两句话所带来的震颤之中清醒过来。
他眼皮微微往下一垂, 打开了出京前天子与他的第二个信封,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一抖,手中那薄薄的一页纸险些滑落在地。
近臣定了定神, 向镇国公主宣读天子的意思:“你的孝义之心朕业已知晓, 而本朝向来以孝治天下, 朕焉有不纳?”
天子居然猜到了镇国公主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这是何等的心思与机算?!
谢殊跪在刘彻身后,闻言之后,额头青筋不由得为之一跳。
他其实没怎么经历过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谋生的苦日子,毕竟东宫是天子的白月光、好大儿,从太子妃嫁入东宫开始, 到东宫因病薨逝结束,东宫也好,谢家也好,都没有遭到过天子的打压和磋磨, 之后谢家老老实实的退了一步,天子看在东宫的情面上, 反倒格外恩待他们几分。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此时天子的老辣与难缠才更加令谢殊瞠目结舌。
春郎作为他的外甥,此时还是以天子孙女的名义在北州行事,即便如此, 也这样战战兢兢,再去回想在天子眼皮底下被搓圆搓扁想怎么搓就怎么搓,最后被搓得精神崩溃, 发疯把燕王嘎掉的楚王,谢殊心里边的钦佩之情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能伺候天子十几年才发疯……有点东西啊!
谢殊心下如此唏嘘,脸上却不敢显露,担忧在天使面前露出异样传到天子耳朵里,赶忙低下头去遮掩掉了。
傅伯林更是仿佛已经见到了天子本人,也看到了他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与那双阴鸷的眼,恭顺的低着头,宛如一只被驯养好了的鹌鹑。
只有刘彻神色如常,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思念亡父的感慨与伤怀。
近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不由得暗地里在心里道一声厉害,视线顺势挪到了纸张最下端……
他遵从吩咐,打开了第三个信封,目光落到上面,却见天子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力透纸背:
“告诉镇国公主,让她把北关诸事交付到傅伯林手上,同你一道返京,操持为东宫拟定追谥帝号一事。”
近臣看到此处,眉头便不由得微微一跳——赶在这时候将镇国公主诏离她的势力大本营,去京城直面风雨,这对于镇国公主来说,可以说是个极其糟糕的安排了!
再看下去,天子却还有吩咐:
“若她不假思索便答允下来,便让她与你一道回京。”
“若她迟疑之后再行应允,就告诉她,北关诸州事务繁杂,尚且离她不得,家事虽大,却也大不过国事,让她留在北州,无需返京了。”
“事关重大,尔从令而行,不得有违!”
最后四个字映入眼帘,近臣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一些,稳住了心神,向刘彻和颜悦色道:“公主,陛下久不见您,惦记的紧,再则,为东宫拟定帝号一事,还是您这个亲生女儿操持,才能彰显孝道不是?”
“陛下吩咐,让您把北关诸事交付到傅先生手里,午后便同臣一道返回京城。”
一语落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让镇国公主回去?
这如何使得?!
诸王在京城经营了几十年,代王前不久就是在祭祀东宫的途中遇袭身亡,镇国公主虽然在北关极有声望,不可小觑,但真的到了京城,岂不就成了砧板上是鱼肉,任人宰割?!
莫说是谢殊,连唐佐都险些失声喊出来一句“别去!”
近臣无暇去理会其余人的脸色,他真正需要在意的,也只是镇国公主一人罢了。
刘彻脸上显露出迟疑的样子,踌躇不语,眉宇间隐隐有难色显露。
但背地里还在跟空间里的皇帝们科普:“这是假的,在故意试探我。”
“天子很清楚,这个时候把我召回京城,我不能说是必死无疑,却也会遭遇到无数的明枪暗箭,既有可能折损于此,也有可能被京师富贵消磨心智。”
“但他需要得到一个保证,一个来自于我的,绝对忠诚的保证——即便会遇到危险,即便九死一生,即便翅膀硬了,我也会在得到他的传召之后,从令而行。”
“作为皇帝,他需要我这个被他选中的后继之君给予他安全感,我也必须给予他安全感,如果我给不了他想要的,那他就会给我他想给的。”
“但是也不能答应的太痛快,对方刚说完,我马上就说好,那也不成。”
刘彻饶有余裕的跟他们剖析着当代老登的心理状态:“一来,这显得假。就像一个皇帝问一个大臣,说爱卿,你愿意为了朕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吗?大臣想都没想就说臣当然愿意啊——这一听就是说出来哄人高兴的,皇帝听了可能觉得高兴,但与此同时,也会觉得这个人心思不够诚。”
“第二呢,也会叫人觉得怪——这么为难的事情,我一提你就答应了,是不是嘴上答应的痛快,背地里打鬼主意阳奉阴违呢?!”
“第三,也是最危险的一种可能,这会让天子产生一种感觉——他知道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