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王世子回到王府, 便有侍女来请:“近来暑气愈烈,世子妃吩咐小厨房煮了酸梅汤,叫用冰镇着, 说等世子回府,便请您过去用呢。”
纪王世子虽知大势已去,但此行之前终究难免怀着几分希望, 不想却自苏湛处无功而返, 心头不由得平添三分火气, 再听人回禀, 道是苏湛入城之后径直去了韦侍中府上, 那三分火气便陡然激化成了七分。
此时再听妻子差人来请自己过去,他心火难捱, 几乎就要将不耐烦表露在脸上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慕容璟那混蛋都要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死到临头,你还有闲心搞这些风花雪月?
泄愤的话将将涌到嘴边儿, 纪王世子又生咽下去了。
那不是个能受气的主儿,从小到大都这样。
这些话要真是说出来了, 她只怕立时就得发疯,紧接着就会开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与“你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愿意娶我”之间的无限循环。
他烦,也累。
然而局势如此,他又能怎样?
只得强打起精神, 往后院里去见妻子。
屋子里四角都搁着冰瓮, 有侍女在旁打着扇子, 叫那凉气匀称的分散在屋内每一个角落里, 因着天热, 并不曾点香, 只摆了时兴的桃儿和李子闻味儿。
俞氏容长脸儿, 面颊微丰,容貌秀美,穿一身天水碧色的襦裙,腕上套着一只羊脂玉镯,更显得她肌肤细腻如玉。
见丈夫打外边儿回来,她将手中书卷搁下,笑吟吟的迎了上去:“你回来啦?”
纪王世子有些疲倦的应了一声。
俞氏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摆摆手打发侍女们出去,手搭在他肩头,低声道:“不顺利吗?”
纪王世子掌心落在她手背,有些灰心的摇了摇头:“邢国公并不肯搭我的话。”
俞氏一双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他这人怎的如此不识好歹?你都承诺要帮忙送苏家的人离开了——”
纪王世子唯有苦笑。
俞氏见不得他如此,看丈夫愁眉不展,只觉一颗心都拧在了一起,担忧的注视他片刻,忽的道:“不然,索性便将实情告知于他。父皇对他有再造之恩——近年来他在丰州,朝廷中弹劾他的文官何其之多?错非父皇一力庇护,他早就魂归九泉了。如此大恩,他岂能不报?”
纪王世子听她如此言说,只觉脑仁儿一抽一抽的疼,到底耐着性子,细细解释道:“哪有这么简单?即便真叫你见了他,将事情原委一一告知,他也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
俞氏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怎么会?我们有父皇留下的手书啊。这天下原就是父皇的,你是父皇选定的继位之君,他凭什么不听令?”
遇上这么个队友,纪王世子当真头疼欲裂,不觉加重了语气:“皇太后还是先帝的皇后呢,也曾有临朝之权,如今又如何?慕容璟当初故作蠢态,蒙骗父皇得了帝位,又在宗室和朝臣面前过了明面,现在再想将他拉下来,何其之难?却不知几日之后,你我是否还能活命!”
“他敢!”俞氏霍然起身,眼底怒焰熊熊燃烧:“我乃先帝之女、当朝长公主,他一个过继来的嗣子,怎敢杀我?!”
纪王世子:“……”
纪王世子什么都不想说了。
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俞氏虽被养得骄纵天真了一些,但毕竟也不是傻子,再怎么自视甚高,也能从近来风声之中,察觉到己方接连受挫。
纪王世子默然不语,黯然神伤,她定定看着,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夫君。”
纪王世子抬眼看她,语气温和:“怎么了?”
俞氏专注的看着他,慢慢道:“要不然,就算了吧。就算真的得到那个位置,又能怎样呢?我看父皇这一生,也未必有多快活。我们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
纪王世子几乎要被她这天真无邪的话语给逗笑了。
很好?
好在哪里?
本朝宗室,年高德劭些的在宗正寺任职,剩下的都被拘在长安当猪养,想上朝办事?做梦!
也就是名分上说出去好听点,真论及前程,如何比得上他从前?
簪缨世族的长房嫡子,皇太后嫡亲的外甥,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亦是名门贵女——错非为了那个位置,他凭什么苦心孤诣,做一个闲散宗室府上的世子?!
他抛弃了自己原生的一切,斩断了父母亲情,皇太后拼上晚节,冯家九族把脑袋都上,到最后就为了在纪王府做一个狗屁世子?!
这叫他怎么甘心?!
再则,纪王世子冷笑——现在这关口,已经是图穷匕见,就算他想安安分分当个宗室子弟,天子也决计容不下他吧?
只怕此时此刻,黑衣卫的人都要摸到纪王府门上了!
他直接将此事告诉妻子:“不可能了。事到如今,我与慕容璟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要么他死,要么我死!你自己选吧!”
说完,他头一次没有再去看妻子的神色,拂袖而去。
俞氏望着他的背影,担忧的站起身:“夫君……”
纪王世子走了,